第 46 章(1 / 2)

“姑娘怕是認錯人了……”陳夫人猝然低下臉去掩飾自己的表情, 腦中儘力地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我……我才剛到汴京,不曾見過二位……”

“您在汴京城生活了二十來年,認得出您的人總是有的。”薛嘉禾淡淡道,“這位是藍家的主母,阿娘總歸認得的吧?”

“姑娘,我是有個兒子, 可卻沒有生過你這麼大的女兒……”陳夫人結結巴巴地說, “我兒的名字是……”

“是嗎?那容決為什麼會從夫人那裡得到了我娘的玉牌?”薛嘉禾笑了笑,並不意外陳夫人的反抗,“夫人願意同容決相認, 卻不認我這個女兒嗎?”

“你真的認錯人了!”陳夫人腦袋裡一片漿糊, 什麼精妙的爭論都想不出來,隻倉皇地說了這一句,便轉身想要離開,但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已經各上一步擋在了她的麵前,將離開的唯一道路嚴嚴實實地堵住了。

陳夫人咬了咬嘴唇,她回身朝藍夫人行了一禮,“藍夫人明鑒, 我還是第一次來汴京城, 更是第一次見這位姑娘, 這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即便是誥命夫人,也不能就這樣隨意地扣押百姓吧?”

藍夫人笑了一笑,她穩穩地坐著道, “扣押談不上,隻是和陳夫人正巧遇見,關心一下令公子的近況罷了。陳夫人因為擔心令公子的傷勢而婉拒了我的邀約,在外見到陳夫人還真是有些驚訝。”

“……”陳夫人咬住嘴唇,確認了藍夫人和薛嘉禾是一夥的,更加六神無主,深吸了兩口氣,極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尋找一個脫身的法子。

但薛嘉禾全然沒打算給陳夫人思考的機會,“您的虎口有一道刀痕,是劈柴時不熟練被砍傷的。”

陳夫人下意識地將左手往身後背去。

“腳踝有一次不小心踩到獵人的陷阱留下的舊傷,頸側的傷疤似乎是您早年自己用什麼銳器刺傷的,這些應該都還在吧?”薛嘉禾抬眼看著眼神四處亂飄的陳夫人,不緊不慢道,“您回到汴京城來時,不就該想到,這汴京城裡見過您的人少說幾千,難道這些人中一個能認出您來的都沒有?”

“我不是……”陳夫人連連搖頭,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隻能拚命反對,“你想找的人不是我……”

“先帝要是知道您還活著,或許會很開心的。”薛嘉禾話鋒一轉,見陳夫人倏然抬頭與自己對視,便知道這句話終於踩中了她的痛腳,“可惜,先帝病重駕崩之前,還常常和我說您的事情,我從先帝口中倒是聽說了一位完全不同的母親。在先帝眼裡……”

陳夫人原是想忍住從胸腔翻騰得即將嘔出喉嚨的厭惡之情,可薛嘉禾像是故意似的一個“先帝”連著一個“先帝”,這兩個字就像是毒針一般接二連三地刺入了陳夫人的心臟之中。

如果不是先帝,她早就清清白白地作為容家的寡婦,和容家一起在抄家中灰飛煙滅,那未必也不是一個好結局!

可偏偏先帝強取豪奪,容家袖手旁觀,才讓她受了那等屈辱,甚至於還顛沛流離了許多年才過上如今的好日子。

這和跟容遠在一起時十分相似的平靜生活,才是她最需要的,即便沉重的、令她作嘔的過去找上門來,她也絕不打算再背負上那沉重的包袱!

不知道薛嘉禾說了幾次“先帝”之後,陳夫人深吸口氣打斷了她的話,“——你找的人已經死了,我隻是陳夫人,言儘於此。”

從陳夫人口中逼出了想要的答案,薛嘉禾果然停了下來。她注視了陳夫人許久,才輕聲道,“十年前離開我的時候,阿娘就做好了這個決定嗎?”

“當然不是!”陳夫人立刻道,“容決沒有告訴你嗎?我是在離開汴京城回陝南時遇到了劫匪,被陳老爺所救,才有了如今的生活。”

“容決……自然是向著您說話的。”薛嘉禾漫不經心地道,“他見了您好幾次,卻一次也沒打算告訴我您還活著呢。”

“是我囑托他不要告訴你的。”陳夫人道,“為的就是不讓你像今日這樣找上門來——”

藍夫人在旁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她威嚴地道,“陳夫人,這可是長公主殿下,既然你隻是一介商人之婦,在長公主尊駕前說話也未免太口不擇言了。”

陳夫人微微一怔,隨即用力咬住牙關,“……見過長公主殿下。”

是啊,她視若泥土的那個女兒,如今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尊貴的長公主。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從她身上找不愉快?就不能放過她,讓她過現在想要的和美日子嗎?

“……夫人如今家和美滿,這我知道,恭喜夫人了。”薛嘉禾停頓了許久,才又慢慢地接了下去,“可夫人既然已站穩了腳跟,也知道我是誰、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不來看我,為什麼就連一次信也沒有給我寫過?”

陳夫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語塞地從喉嚨裡發出了個尷尬的斷音。

為什麼?那當然是……為了保全自己,為了不讓終於能握在手中的東西再度消失啊!

“更何況,夫人都來了汴京城,和容決相認,仍舊決意瞞著我。”薛嘉禾聲音越發低了下去,她注視著陳夫人愕然的麵容,帶著三兩分的忐忑道,“……這是為了我好才做的決定嗎?”

“呃……”陳夫人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識捕捉到薛嘉禾的希冀之情,心臟狂跳起來,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去,“是、是啊!殿下如今是千金之軀,若是被人知道有我這樣一個生母,豈不是很不光彩,會招惹人非議嗎?”

藍夫人聽罷,胸中的怒火更是燒得熊熊旺盛起來——她自己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本就看不慣陳夫人如今的行徑,聽她這番顛倒黑白的言論更是火冒三丈,險些搶在薛嘉禾前麵就開口斥責,話到嘴邊才艱難地咽了回去,看了一眼薛嘉禾的神色。

薛嘉禾卻是笑了起來,仿佛放下了心似的,“我想也是,誰家的母親能扔下自己的骨頭完全不管不顧呢?”

藍夫人看著看著,卻手上一抖。

那哪裡能算得上是個笑,倒不如說是個拋卻了情感與期待、木偶似的空殼子!

藍夫人如今不得不慶幸起自己幾日前阻止了薛嘉禾獨自一人去陳家的行為,她簡直無法想象被這般對待的薛嘉禾要如何僅憑自己的力量支撐完這場對話。

陳夫人眼見薛嘉禾的態度緩和,覺得自己抓住了這線生機,鬆了口氣,“殿下能明白,就最好不過了。其實陳家很快便會舉家離開便經常,是攝政王的意思,因此殿下以後也不會再見到我,不如還是從前那樣,當做殿下的生母已經死了吧……”

她磕磕巴巴絞儘腦汁地擠出話語字句,說著說著卻突然靈光一閃——既然薛嘉禾是長公主、皇家的人,那想要從國子監的爭端中保住陳執銳,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吧?

想到這裡,陳夫人本已經因為容決強硬拒絕而放棄的念頭又再次死灰複燃起來。

反正,薛嘉禾和陳執銳也是姐弟關係,她那麼喜歡自己的兩個弟弟,也不在意再多疼一個,對吧?

“不過今日能和殿下相見,也是有緣。”陳夫人勉強掛起了笑容,“不如碰個巧,殿下今日若是無事,便到陳家走一遭,用個便飯,我也好將家人介紹給殿下認識,您看如何?”

薛嘉禾頓了頓,“……夫人的家人?”

“當年救了我的陳老爺,和我的獨子。”陳夫人的笑意真實了兩分,“這孩子乖巧又聰明,十分討人疼愛,殿下若是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和阿雲一樣嗎?”薛嘉禾問。

聽見這個名字,陳夫人的麵容有一瞬間扭曲了,“我兒執銳和你們當然——”她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用疼痛阻止了後麵的話語,深吸了口氣才壓著怒火道,“都是殿下的血親弟弟,自然是相似的,殿下見了便知道。”

薛嘉禾不置可否地垂下了眼去。

說來奇怪,她對自己的雙胞弟弟、還有如今的幼帝、乃至於陳夫人和容遠所生的第一個早夭孩子都不反感,偏偏陳夫人如今的那個兒子,光是這麼一提起來,就叫薛嘉禾心口發悶作痛。

“殿下?”陳夫人好容易找到薛嘉禾這最後一根稻草,自然不想放棄,見到薛嘉禾不再言語,她想了想,用最輕柔的聲音勸道,“都說血濃於水,殿下都能憑著這分聯係找到我,自然也一定是會喜歡上執銳的。”

說著,陳夫人在藍夫人威嚴的注視下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兩步,朝薛嘉禾伸出了一隻手,掌心平攤向上,“……阿禾,跟我去看一看吧?”

終於從陳夫人口中聽見了“阿禾”這個稱呼,薛嘉禾有些恍然。

陳夫人的手就攤在薛嘉禾的眼前,上麵雖然還能看得出些許勞作的痕跡,但也算得上是保養得當了,她現在的日子應當過得是不錯。

難怪……不希望承認她的存在、不想和她相認、不願意被她打擾現今的一家子。

可陳夫人畢竟還是喊了“阿禾”,又這般溫和地對待她了,這是薛嘉禾夢裡也沒出現過幾次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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