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了算季修遠和幼帝的年齡,差了七歲,沒見過倒也不奇怪。
“在宮中時見過歸見過,但陛下當時忙於接受先帝教導,並不曾說上話。”季修遠話鋒一轉,“說來,殿下長史這份活計,並非先帝派給了我,而是我向先帝討要在先。”
“你問先帝要的?”薛嘉禾微微詫異,她動作十分嫻熟地將季修遠愛吃的糕點推到他麵前,邊道,“任命之前,我可就見過你那麼一兩次。”
“但我對殿下是神交已久了。”季修遠拈了鹹味的蟹糕,輕描淡寫地說,“先帝派人去接您之前,就曾同我提起過數次您的名字。”
薛嘉禾聞言皺了皺眉,“先帝倒沒和我說過這些。”
“先帝對您多有愧疚,自然不會在您麵前提起。”
薛嘉禾托著下巴看季修遠將蟹糕兩口吃了乾淨,道,“為什麼?那時候誰都能想得到,做我的長史是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可如今我將殿下照顧得不錯。”季修遠擦拭著手指笑了笑,“臣大言不慚地說一句,總算勉強是能放心下來了。”
這答案頗有些避重就輕,並未回答薛嘉禾的問題。
薛嘉禾撇了撇嘴,也不是非要得到個答案不可。
左右她看得出季修遠和藍東亭不同,雖都是關心回護,但並無男女之間的愛慕。既然季修遠不願明說,她也不必打破砂鍋問到底。
於是薛嘉禾換了個話題,“我記得你與我同年?前些年你總說忙得無心私事,今年季家還沒給你定親?”
“我家中都不急,讓我自己決定便好。”季修遠不以為意,“有藍大人在前頭擋著呢。”
薛嘉禾皺了皺鼻子,“你和他不一樣。”
“殿下這是要給我說媒?”
“我沒這閒工夫,不過關心我的長史是不是有意中人。”薛嘉禾喝了口茶,朝季修遠眨眨眼睛,“若是有了,我倒是能用長公主的身份替你登門說親去,季夫人應當不會介意的。”
“那臣先在此謝過殿下了。等有那一日,可不會任由殿下賴賬。”季修遠坐著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薛嘉禾看他模樣便知道這人怕是真沒碰上動心的,揚了揚眉便放過了他。
來日方長。
季修遠在西棠院裡蹭吃蹭喝,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才起身告辭,臨走前道,“按陛下的意思,毓王的位置不能留給承靈公主的兒子,殿下府裡的那位護院是不是該送回禹城去了?”
薛嘉禾抬了眼,思忖半晌才道,“我不能代他做決定,去留由他自己說了算吧。”
季修遠揚揚眉毛,“那我可去問了?”
季長史的三寸不爛之舌聞名遐邇,叫他逮住在攝政王府偽裝成個護院的毓王,那毓王腦子裡黑的都能全部給他洗成白的,乖乖回到禹城去。
“你儘管去。”薛嘉禾笑著揮手,“他心結難解,你要真能解開,倒是樁好事。”
有薛嘉禾這話,季修遠便放心地找到管家這般那般說了一通。
等管家將化名王林的護院帶到麵前後,季修遠不過花了一刻鐘便將毓王說動,再花了兩個時辰將毓王回禹城的前前後後都安排好,才去了趟宮裡。
季修遠如今也是禦書房裡的熟麵孔,沒有幼帝召也能自己進去。
藍東亭和幼帝正在議事,見季修遠來了便停下看他。
“皇姐那兒的事辦妥了?”幼帝問。
“回陛下的話,辦妥了。”
幼帝哦了一聲,又道,“皇姐看著可好?”
“好得很,殿下還有空操心我的親事。”
幼帝哈哈笑了起來,“皇姐替你操心這個可真是沒錯——季修遠,你可彆叫皇姐操心太久,趕緊找個好姑娘娶了吧!”
季修遠慢悠悠地道,“陛下還請悠著些,再過幾年,您便要和我一樣了。”
幼帝一噎,笑聲戛然而止,摸了摸鼻子便將矛頭對準一旁的藍東亭,“等我到你這歲數,老師都過了而立之年,朕更憂心的是老師沒人照顧的事。”
“陛下放寬了心,臣的府中幾個下人還是請得起的。”藍東亭麵不改色,“臣不娶妻不納妾的傳聞,長公主必定也聽說過。若說她真會操心的,在這室中的人裡,臣得排在第三。”
這話不假。
明知道藍東亭心意的薛嘉禾怎麼可能插手他的婚事?
幼帝和季修遠對視了一眼,又飛快地各自撇開了目光。
最後還是季修遠道,“殿下不是會強人所難的性子,對我也不過說了等有看中的姑娘後可替我登門說親罷了。”
幼帝唔了一聲,含糊道,“汴京城這麼大,你就沒有看得中意的?”
“雖不如陛下和藍大人日理萬機,臣要忙的事情也堆積案頭,實在沒心思考慮這些。”
“——正好正事也說完了,”幼帝往後一靠,輕鬆地道,“季愛卿,說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朕來替你參謀參謀。”
季修遠還真低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等他思考完抬起頭時,幼帝發現他居然下意識地看了藍東亭一眼,頓時嘴角一抽:難道季修遠想要藍東亭這樣看著光風霽月內裡比墨汁還黑的姑娘當妻子?
“長公主殿下便很好。”季修遠理所當然地道,“若要說臣中意的妻子人選,性格同殿下越相似越好。”
幼帝一臉深沉地靠在椅子裡,果然見到藍東亭幽深的視線往季修遠看了過去,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
季修遠這話聽來曖昧,幼帝卻知道他並不是那個意思。
“希望季大人比我好運。”藍東亭不冷不熱地道,“等找到了,記得也讓我開開眼界。”
季修遠不卑不亢,“殿下自然是世間僅此一人的了,藍大人心中想要的,我也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眼看著兩人針鋒相對起來,幼帝清清嗓子當了個和事佬,“姻緣之事還得看緣分,指不定哪日就有這般的人從天而降了呢。”
原本還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的季修遠和藍東亭頓時同仇敵愾起來。
季修遠:“陛下此話恕臣實在難以苟同。”
藍東亭:“臣怕是這輩子都不想碰上這種緣分了。”
幼帝:“……”這架拉得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了?
少年皇帝頭疼地挪過茶盞,乾脆利落地趕人,“老師方才不是要走了?季愛卿留下,朕還有話要和你說。”
藍東亭淡然地稱是告退,留在室內的季修遠輕輕嘖了一聲,他道,“和藍東亭比起來,容決竟顯得相當不錯了。”
幼帝輕哼,“你以為先帝為什麼選容決不選老師?”
兩人之間像是突然卸下了君臣的隔閡似的,講話的氛圍都變得隨意了起來。
“藍東亭雖喜歡殿下,卻不能同容決那樣有為了殿下將一切拋下的決心。”季修遠抱著手臂十分不客氣地點評道,“枉我當年曾經看好的人是他。”
“誰不是呢。”幼帝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把玩著桌上的朱筆,突然笑了笑,道,“皇姐操心你的親事,你其實心中高興得很吧?”
“陛下明白便是,不必特地說出來。”
幼帝沉默了片刻,又問,“你真不打算告訴皇姐?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先帝已逝多年,我並不介意你……”
“我立過誓,季修遠才是我的名字。”季修遠打斷了幼帝沒說完的話,他慢慢道,“先帝救了我一條命,條件便是全力輔佐您在這龍椅上坐穩,我答應他的事絕不會反悔。再者,季家人對我照顧有加,我早將他們當成了真正的家人。”
幼帝翻了個白眼,“我讓你悄悄對皇姐坦白身份,又不是叫你改名換姓離開季家……你儘管當你的季修遠去——你從前根本就沒個名字!”
季修遠不樂意了,“我有名字。”
“一個單字算什麼名字?”
“殿下從前可都是用那個名字喚我的!”季修遠頓了頓,突地冷哼,“殿下還從來沒叫過陛下的名字吧?除了太子便是陛下吧?”
幼帝也和他杠上了,“我能光明正大地喊‘皇姐’,你喊一句試試?”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實在隻有互相捅對方軟肋一起痛的份,誰也沒能贏過誰,最後隻好彼此妥協地同時移開了視線。
“至少皇姐現在一切都好,我也算對先帝有個交代。”幼帝嘟囔著道,“你勉強也算我半個兄長,雖沒你個名分但也不是不能照顧你兩三分,正好戶部有了位置,你……”
季修遠正色拒絕,“多謝陛下厚愛,臣當個長公主府中長史便累得很,還望陛下高抬貴手。”
幼帝停了嘴,他麵色難辨地看了季修遠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想還皇姐的恩情,但皇姐一生平安喜樂已有人護了。”
季修遠沉默了下來,他垂著眼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半晌才慢慢地道,“陛下才十二歲。”
“我都當四年皇帝了!”
季修遠不看他,自顧自說,“等陛下弱冠之時,若還沒改變主意,臣倒是能入朝為陛下分憂解難。”
幼帝哼了聲,換了一支沒蘸墨的狼毫往季修遠身上丟,“就你嘴硬。”
季修遠不躲不閃被扔了個正著,淡然道,“臣嘴硬,是小時候給人慣出來的。”
幼帝大怒,“你就給自己臉上貼金吧,皇姐要知道你和先帝聯手瞞她這麼多年,肯定先糊你一耳刮子!”
季修遠冷笑,“嗬,阿姐才不舍得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