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 2)

碳酸危機 獵人瞳 23641 字 8個月前

“走路迷迷糊糊,就不怕被拐走嗎?”

[六]

池烈登時啞然,喉結上下滾動著,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麵前的人穿著黑色長風衣,身上有清冷的檀木香氣。他插著口袋的手伸出來,碰著池烈的臂膀,向旁邊推了推,好讓後麵的人不被擋住路。

池烈循著他手掌上的力道輕輕挪了兩步,恍惚間,這些觸感都不太真切。但是很快,他就回過神了,率先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嗯?”雁回低頭瞥了眼他,“本來在校門口等你,但是太冷了,也不接電話,我覺得你應該很快就到地鐵站了。”

池烈這才掏出手機,發現有六個未接來電。他“哦”了一聲,然後生硬開口:“你要乾嘛?”

“跟你順路。”雁回轉頭望了眼大屏幕上的地鐵時刻表,“王府井那邊的琴行今天折扣,我打算換架新的琴。”

這跟自己沒有關係好吧,誰他媽稀罕和你同路。池烈在背後悄悄瞪了一眼他,沒想到對方又突然回過頭,看著自己,口吻輕鬆隨意:“順便也給你買點禮物。”

“用不著。”池烈的嫌棄脫口而出。

等等,那這麼說,今早教室那個東西確實不是雁回放的。意識到這一點,池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是如釋重負,但又有重量揮之不去。沒等他多思考出來什麼,雁回又問他:“這幾天沒有惹麻煩吧?”

又來了,這個語氣。

好像自己理所應當要被他管教一樣。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惹沒惹麻煩,隨時都可以用手機問一句吧。包括這兩天自己也更新了好幾條生活狀態,雖然昨晚都被刪掉了,但如果稍微關注一下,哪怕是不經意滑過屏幕,也該知曉他這幾天都很安分。

真不知道問這些多餘的問題乾什麼。

池烈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

上地鐵後發現今天的乘客意外地多,看來都是趕著平安夜出來活動。正好麵前隻有兩個座位,雁回坐下後,池烈頓了一下,沒再向前走動。

“你愣著乾什麼?”雁回抬起臉,若無其事地問他。

中間那個空位好窄……池烈怕自己猶豫時間太長,在雁回眼裡會很奇怪,於是咬牙走過去坐下了。果然有些擠,自己半個身子都和雁回貼得很近。

雁回歪頭看了一眼,抽出靠近池烈的那條胳膊,自然而然地從他背後掠過,搭在了池烈肩膀上。

這樣的身體接觸令池烈背脊一涼,又不能發作,隻好保持神色自然。地鐵外麵有些嘈雜,門關上後才安靜下來,列車剛剛啟動的時候,池烈聽到耳邊一聲歎息。

“困。”雁回的聲音疲憊慵懶,他喃喃道,“這幾天總是睡不著。”

這是在和自己抱怨嗎?可你睡不著關老子什麼事,又不是我讓你熬夜的。

池烈隨口接過他的話:“你不是吃藥的嗎?”

“嗯?你怎麼知道?”雁回慢慢靠過來,低下了頭湊近他耳邊,“之前偷看我家的東西了?”

“誰他媽偷看你東西了,你還要不要臉!”池烈條件反射拔高了音量反駁,想起這是在公共場合,又立刻減弱了氣焰,“你擺在明麵上的東西,彆人看見又怎麼了?”

雁回笑了笑,無聲的氣音讓呼吸熱流似有似無地蹭到池烈的耳廓上。

“小點兒聲。”雁回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池烈的側臉,“我太困了,你一會兒叫醒我。”

他伸出另一隻手把眼鏡摘下來,折疊放進口袋。池烈剛想用餘光看看他要乾什麼,緊接著自己的右肩膀上,猝不及防被壓上了重量。

“喂——”池烈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噓。”雁回下巴擱在池烈的肩膀上,歪著頭,朝他耳朵緩慢吐出熱氣。能明顯感覺到,臂膀環住的少年此刻緊繃了身體,動都不敢動一下。

雁回頓時來了興致,忍著困倦把眼皮撐出縫隙,得寸進尺地用鼻尖蹭了一下對方白皙的耳垂。再睜開眼時,發現那隻耳朵顏色深了許多。

不能繼續逗弄了,真把他惹毛,沒準要把這車廂都掀翻了。雁回收起想裝傻充愣的欲望,心滿意足地合上眼,枕著池烈的肩膀慢慢入睡。

[七]

我操。

池烈咬緊牙關,呼吸微弱。

他不敢抬頭看周圍乘客的目光,總覺得他們都在用怪異的眼神望著自己。太奇怪了,一定太他媽奇怪了。儘管雁回的姿勢不是“摟”或“抱”那麼親密,但一個大男人在公共場合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滋味,猶如五雷轟頂,前所未有的羞臊感在心頭炸裂。

胸腔裡也是一陣一陣地驚慌,仿佛失去了自我掌控心率的能力。

耳朵上的燥熱還沒有消退,池烈儘可能身體僵直不動,他怕稍一動彈,就會讓雁回的呼吸貼得更近。

那份熱度……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了第二次的。

或者說,根本就不該是這種距離。

池烈把牙齒咬得更緊,他牢牢地盯著地麵,連眼睛都忘記眨。

那為什麼不乾脆推開他呢?在雁回頭靠近的瞬間就該立刻朝他喊一聲“滾”。不,在雁回的手臂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時候,就該直接甩開他……不,從一開始,就不該坐在他旁邊。

當時明明看清了座位中間的距離多狹窄,當時明明還猶豫來著。

可是——

雁回隻隨口問了句“愣著乾什麼”,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坐下去了。

然後錯失了所有拒絕他這些舉動的機會。

地鐵一站一站地開過,即將到達雁回要下車的地方。池烈望著那不斷亮燈的地鐵站表,終於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

現在把他叫醒就可以了,然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池烈輕輕偏過頭喚道:“喂。”

男人俊朗的五官近在咫尺,從自己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起伏而微弱顫動,看起來睡得很沉。

“雁回。”池烈從牙齒裡擠出他的名字,連叫兩聲都沒回應,池烈有點不知所措。

這人到底是有多困啊,在這種地方都能睡這麼死。

池烈抬起手,打算直接把他推醒。指尖即將觸碰到雁回胸口的刹那,手指又蜷縮起來,在半空中停下了。

——如果不讓他醒過來會怎麼樣呢?

這種想法浮現出來的瞬間,池烈腦海裡就響起此起彼伏的轟鳴聲和一個碩大的問號。

惡作劇?添麻煩?報複心?

如果讓他就這樣繼續睡下去,會怎麼樣呢?就隻是錯過琴行今天的折扣活動,失去買新鋼琴的機會嗎……不,隻要他想買,換個日子也能買,雁回不會因此情緒失落的。

池烈不動聲色地把手臂收回來,而停留在雁回臉上的視線卻沒那麼容易移開。

地鐵行駛的速度越來越慢,到站廣播已經響起,用不了五秒鐘就會徹底停下。

——就是現在,叫醒他吧。

“……為了您的安全,請不要倚靠或手扶車門。”

——用力推開一定會醒的。

“……請攜帶好隨身物品,按順序下車。”

——再醒不過來,就來不及了。

“……各位乘客,乘車時,請先下後上,有序乘車。”

——我在乾什麼。

“謝謝您的合作。”

——地鐵門關上了。

在鈴聲響起後,列車再次緩慢動了起來。

——我在……乾什麼。

[八]

犯了今天最大的錯誤,一旦要直麵這個錯誤造成的後果,自己就再也沒辦法坦蕩地麵對雁回。

池烈低著頭,意識雖然清醒,但眼神卻渙散地落在地上。說是惡作劇卻有負罪感,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底氣擅自更改彆人的行程,或許在潛意識裡,認為耽誤雁回的時間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脖頸處依稀感覺得到雁回平穩的呼吸,對最初那種觸雷的酥癢感習慣後,心理負擔也隨之慢慢地卸下來,現在已經能鎮靜地接受溫熱氣流滑過皮膚。

保持僵直的坐姿已經將近二十分鐘了,同時也離雁回的目的地越來越遠。下一站就是池烈該離開的地方,他沉默著等車速慢下,又一次偏頭看向雁回。

肩膀上的麵容依然柔和。這家夥果然隻有在閉著眼不說話的時候,才能讓人暫時放下戒備。池烈發現他睡覺會微微皺起眉,眼周明顯有倦意。

地鐵又到站了。

該回家了……但是,他還在安穩睡著。池烈抿著唇,忐忑地望了眼開啟的地鐵門,猶豫片刻後,忽然心裡一橫,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視線移開了。

錯誤已經犯下,解釋的理由還沒想好,池烈隻能任性地繼續拖延下去。有一瞬間他希望時間停止,雁回永遠都彆醒過來,自己也永遠不用麵對他了。

車廂裡人很多,池烈卻感覺格外安靜。

安靜得像是忘了呼吸。

“列車運行前方,是本次列車的終點站……”

什麼?怎麼這麼快?

“……請攜帶好隨身物品,按順序下車。”

池烈心頭涼了半截。以前自己惹麻煩還不肯說實話的時候,大人們就會念叨“該來的總會來的”“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現在無須回想大人教訓的場景,腦海裡就自動跳出了這兩句話來提醒著他。

——死到臨頭了,就隻能視死如歸。

“雁回。”池烈彆著臉,推了推他,“下車了……”

肩膀上的頭輕輕蹭了蹭,柔軟順滑的發絲又撩撥得皮膚一陣癢。池烈刻意不去看他,沒想到他好像故意似的,在自己肩上蹭動了好幾下才慢慢地直起腰。

雁回眯著眼活動了下脖子,環顧四周後好像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仰頭看著池烈,聲音沙啞:“到了?”

池烈無意識地清了清嗓子,理直氣壯道:“我、我剛才不小心也睡著了,所以坐過站了。”

“哦。”雁回疲憊地點點頭,又開始閉目養神,“還以為你要把我拐走呢。”

池烈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原處,本以為雁回會懷疑他來著,幸好自己這理由還算可信。

等地鐵停穩,雁回才不慌不忙地睜開眼,站起來低頭道:“走吧。”

池烈跟著站起來往車門走,剛走兩步又折回去拿書包。一離開車廂,撲麵而來的就是刺骨的寒冷。

池烈才知道地鐵的終點站是露天的,站台也更加寬闊。夜晚很黑,燈光極暗,幾乎看不清站牌上的標語。雁回走向了對麵的候車區域,池烈跟過去,抬頭看到顏色濃稠的夜空,完全沒有星星。

剛才一起下車的乘客現在幾乎都走光了,身後的地鐵也開始駛向折返線。此時站台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冬夜的風聲偶爾呼嘯在耳畔。

就算黑暗裡看不真切,雁回也還是站在了候車安全線的邊緣位置。他手插口袋沉默了很久,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望著身後的少年。

四目交接的刹那,池烈就故作鎮定地移開了頭。

“過來。”雁回聲音很輕,其中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攥著拳頭,胳膊筆直地伸過去。

“還剩了一顆。”雁回不等池烈反應,自己先靠近他,“給你吧。”

“我不吃剩的。”池烈手縮在口袋裡暖著,懶得接。

雁回隻好把手收回,慢慢剝開了糖紙,自然而然地遞到池烈嘴邊,直接順著他雙唇微啟的縫隙塞了進去。

大概不小心碰到了牙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令池烈眉頭一緊,給了雁回一記眼刀,閉口把糖含住了。蘇打味的甜在舌尖上膩開,很快就遍布了口腔。

池烈把臉彆開,佯裝平靜問道:“你不是說你禮拜五回來嗎?”

“我說過嗎?”雁回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不記得。”他看到糖果在池烈的臉頰上鼓出來一個弧形,忍不住扯起嘴角。他全然不知這個笑容在池烈看來,根本變成另一種挑釁的意思。

仿佛是在說“我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但我偏要先告訴你個假的時間逗你一下嘻嘻”這種能分分鐘把池烈惹惱的欠揍話。

然而現在的池烈卻提不起生氣的力氣,或許是天氣寒冷,令他暴躁的脾氣降下了溫度。前幾天那種原因不明的怒意也一掃而空,當雁回真切地站在自己麵前時,池烈才反應過來最重要的問題——

他要做什麼,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自己該在意的事。自己完全不需要,也完全沒有立場去關心雁回的事。

對,就是如此。就像雁回也沒義務看到自己的每條動態一樣。

打火機的響聲清脆,黑暗中亮起了橙黃色的光點。雁回吞吐著煙霧,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本來晚上想找個理由,帶你去玩兒的。”

頓了頓,他又說:“看來今天運氣不好。”

池烈不去看他,涼意在心裡化成微妙的溫度,便應和似的“嗯”了一聲。

“不過就算有機會,你也不想去吧。”

“嗯。”池烈在這種時候總能毫不猶豫地表態。

“那如果明天我能幫你請假呢?”雁回叼著煙導致聲音含糊不清,“也不願意陪我嗎?”

池烈慶幸現在的黑暗能藏匿住自己所有表情,讓他能有底氣地回答:“彆浪費我時間了,誰知道你要去哪兒鬼混。”

雁回笑了笑,望著軌道儘頭的方向,話語輕飄飄的:“當然是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啊,地鐵來了。”

話音剛落,池烈抬頭看到了來自遠方的光亮,伴隨著呼嘯聲愈來愈近。雁回轉過身子,對他說:“路上小心。”

池烈怔道:“你要去哪兒?”

“打車回家。”

“……”池烈被這回答噎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不早說這破地方還能打得到車!我這不是白等了半天。”

雁回吸了口煙,慢條斯理道:“平安夜這麼熱鬨,壞人太多,打車不安全。”

池烈立刻反駁:“女的打車才會不安全。”

“你這種小朋友也一樣。”

“你——”池烈咬牙太用力,被嘴裡的硬糖硌了一下。他指著下麵的地鐵軌道:“你他媽跳下去吧!”

雁回泰然自若:“怕你寂寞,我還陪你等了這麼久。”

“你才寂寞!我不是也……”池烈聲音戛然而止,他差點脫口而出“我不是也陪你睡了一路”,幸虧理智地把話吞了回去。

“你‘也’怎麼?”

“沒事。”池烈悶聲舔著糖。

不能提睡覺的事,一提起來,池烈就怕說漏嘴,讓雁回知道自己其實根本沒睡,還故意沒把他叫醒。而這種行為背後的理由,池烈更不知道如何解釋。當時究竟是怎麼鬼迷心竅了,才會任由他枕著自己肩膀。

無論是對雁回解釋,還是對自己解釋,他都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返程地鐵的速度降了下來,緩緩進站。車廂內部的燈光透過玻璃,把池烈視野徹底照亮。他的書包一直放置在地上,差點又忘記伸出手拎起來。

地鐵停穩後,池烈下意識看了眼雁回,發現對方也正好在注視著自己,於是迅速地把目光移開了。

氣溫如此低,自己的耳朵卻毫無征兆地發熱。這是發燒了嗎?果然不該跟雁回一起浪費時間,永遠都不會發生好事。不知道回去吃點藥,睡一宿能不能好。池烈在心裡默默歎氣,最近也沒遇到什麼太糟糕的事,可就是心情壞透了。

尤其是今天,這個名為平安夜的日子。從雁回出現開始,自己的神經就一點一點地緊繃。

“池烈。”

地鐵門開啟的瞬間,雁回忽然叫住了他。

池烈不等回頭,又聽到他說了一句:“聖誕快樂。”

聲音十分平靜而隨意。池烈隻“噢”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向地鐵門走去。

在他即將邁進地鐵門的刹那,後頸處的衣領好像被人拉扯住了,一股力道令池烈猝不及防地在原地轉了半圈,接著就隻感覺到唇上一涼。在感知到更多觸覺之前,池烈的大腦就已經喪失全部思考能力了。

過量吸入尼古丁造成了眩暈感——這是幾秒後,池烈最先察覺出的一件事。除此以外,還有檀木香氣在鼻尖無限放大,以及雁回近在咫尺的睫毛,幾乎要蹭進自己的眼眶。

雁回很快就鬆開了手,在兩人的唇瓣徹底分開前,他用極低沉的嗓音在池烈嘴角呢喃著一句話。

“我剛才……一直都醒著。”

【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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