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就是個鹹魚,不喜歡修煉,在青霄劍宗頂著大師姐的身份,不修煉的話也不合適。”“何況,當年在浮屠川我死在那麼多人眼前,一朝複生還換了副樣貌,這算怎麼回事?萬一有人來搜我的魂呢?"
她的話說著合理,話中滿是對青霄劍宗的考量,但方秉青卻知道並不隻是這樣。一聲輕歎消散在虛空之中。
方秉青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問她: “你若是不願回去便不回去吧,那行寂呢,你與行寂……要如何呢?"
與晏行寂要如何?
"你與行寂年少夫妻,便真的說不愛便不愛了嗎,阿黎,行寂他……唉,罷了,罷了……"
他想說,晏行寂他那些年過的不好,將自己困在浮屠川守著她死前的諾言,隻因她墜入東海前說希望他相助鎮壓浮屠惡鬼。
可卻又想到,晏行寂過的不好,阿黎又何嘗過的好呢?
他終歸隻是個外人,未曾體會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事情,沒有資格去說這些。
方秉青看著眼前低垂著頭的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是覺得與行寂在一起不開心了,若阿黎過的好,不回來也行。”
"但是阿黎,師兄想與你說。"
司黎抬起頭,便瞧見方秉青神色嚴肅正經,頗像當年罰抄她時的模樣。
她聽到方秉青說: “人這一生有限,沒有那麼多經曆去執著於虛無的恨和愛,師兄希望你活得開心,想做什麼便去做,莫要束手束腳考慮太多,那些不是你該考慮的。"
“你在擔心什麼師兄並不知曉,但你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對行寂再無感情了嗎?”“明明三百年前,你那樣喜歡他,如今,便真的舍得再不回頭,丟下他一個人嗎?”
司黎愣住。
方秉青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神色複雜晦澀, "阿黎,師兄還是那句話,莫要讓自己後悔。"
晏行寂那般執拗的性格方秉青清楚的很,他外表看起來清冷淡漠,實際上最是偏執,否則當年也不會一顆道心破碎成那般模樣,心魔幾乎將他的神誌摧毀。
他是不可
能會放手的,勢必會追到天涯海角。若真的到了絕境,晏行寂會做出什麼事……他一眼便能猜到。
那真的會是晏行寂能做出來的事,對這兩人都會是毀滅性的傷害。他不想讓這兩人成為死局。
方秉青搖了搖頭,遞給眼前的少女一塊玉牌。
司黎怔然接過,那玉質剔透瑩潤,上麵赫然刻著“司黎”兩字。青霄劍宗的弟子玉牌。那上麵刻的不是“阿黎”,是“司黎”二字,是真真正正屬於司黎的弟子玉牌。
方秉青說: “知道你沒有死後,師兄師伯們連夜尋了最好的玉雕製而成的,你在青霄劍宗先前住的閨房也已派人打掃乾淨,添置了許多物件,隨時可以入住。"
“阿黎,不願意回霧玉崖便不回,但青霄劍宗永遠是你的家,若是在外玩累了,回來住幾天吧,我們都挺想你的。"
司黎低垂著頭沒有抬首,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玉牌上凹陷的“司黎”兩字。
方秉青將她虛虛抱住,輕拍了她的脊背。
“阿黎,師兄師伯們明日便回青霄劍宗了,尋滄溟鏡碎片的路上,一路順風,行寂會護好你的,若是需要幫助便傳音回來。"
方秉青走了,庭院中隻剩下司黎一人。
清風吹過,卷起滿園落花。一滴淚水落下,滴落在玉牌之上。司黎抬手抿去長睫上掛著的淚水,小心收好了那方玉牌。
以前的擔憂總算落了地。
她總覺得自己隻是被強加給他們的一段記憶,在他們原定的生命中是沒有她的,可卻忽略了,記憶是強加的,但發自內心的親情不是,她與他們真正相處的那十幾年也不是作假的。
她隻想做回自己再也不願意回屬於“阿黎”的青霄劍宗,卻忘了身後那群翹首以盼等著她的人。他們於她而言,不止是書中的紙片人,記憶是真的,親近是真的。
從小孤身長大的她,在青霄劍宗當阿黎的那段時間,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人。司黎喉口有些發梗,自從心脈重塑些後,這些強烈的情緒她也能感知到一二。
她微微仰頭看著那虛空中的圓月,今日是妖域這十幾天來第一次出現這般亮眼的月影。不同於以往的暗淡無光,這一次它高懸在虛空之中,光亮朦朧卻閃耀。
在青霄劍宗之時,每一日見到的月亮似乎都很
圓。她有些想念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司黎回首,白衣青年便安然站在門口處。
她思緒有些跑偏。
與晏行寂相識這麼多年,他似乎著裝總是一身白,除去他們成婚那日穿了一身紅衣,彼時的晏行寂司黎仍然清楚記得。
清冷淡漠的青年穿上婚服,削弱了些冷漠,多了絲妖冶,當真是好看的緊。
可惜後來再也沒見過晏行寂穿彆的衣衫,要不是一身青霄劍宗的弟子服飾,要不便是一身白色華服。
他倒也是專一。
司黎心下有些發笑。
少女的眼眶有些紅,似是方才哭過一般。晏行寂抿了抿唇。
他當然聽到了司黎與方秉青的話,也知道司黎不願回去。可看見少女微紅的眼眶後,那些心痛不甘漸漸消散,化為滿腔的心疼。
她哭了。
他朝她走去,終於來到了司黎身前。
在司黎看來,她這些日子忙於妖域之時已經許久未曾見他。實際上,晏行寂每日都會去偷偷看看她,看著她為妖域忙前忙後。
“阿黎。”晏行寂輕輕開口, “辛苦了。”他從乾坤袋中取出油紙,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
"你半月未曾吃一口吃食,也甚少休息,如今妖域安穩下來了,好好休息些吧。"修長的手牽住她,晏行寂將她帶到院中的石椅上。
青年將她按在椅上,打開油紙,裡麵赫然是他烤好的番薯,冒著熱氣。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許許多多吃食擺在石桌上,連板栗甚至都是剝好的。晏行寂神情平淡,眉目在月光下有些柔和。
瞧見司黎隻看著他,青年微擰眉頭, "怎麼了,今天白日不是與妖婢說餓了嗎,是身子不舒服嗎?"
他說著便要探向她的手腕,司黎按住他的手搖頭。
“並未。”她隻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
晏行寂清楚地記得她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口味。司黎最愛吃番薯,也愛吃板栗,喜歡糕點喜歡一切甜膩膩的東西。
她其實辟穀了並不需要吃食,但司黎終究不是土生土長的修真界人,她喜歡吃喝玩樂是心理上的渴望與放鬆,即使不餓,一日三餐也儘量正常吃。
晏行寂都知道。
晏行寂也並未覺得麻煩。在霧玉崖每次回來之時都會為她帶上滿滿的小吃。
少女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番薯有些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麼。晏行寂小心翼翼問她: “是不合口味嗎,想吃什麼我再去買。”
司黎搖頭,拿起油紙包裹的番薯撕開皮。一下便能嘗出是晏行寂自己烤的。
其實晏行寂也就會烤個番薯,他並不會做飯,但番薯烤的一絕,她吃慣了晏行寂做的,便覺得彆的番薯總是缺個味道。
晏行寂甚至還在霧玉崖的後院種了大片的番薯,司黎想起來便有些想笑。少女不知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眼角眉梢蕩起淺淡的笑意。
晏行寂看的心軟,唇角不自覺勾起,聲音也越發柔和: "甜嗎?"
司黎頷首, "甜。"禮尚往來,她拿起桌上的番薯遞給他, “我吃不完,不要浪費了。”
青年毫不猶豫地接過,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身側是他喜歡的女子,小院中隻有他們兩人,像極了成親那年在霧玉崖的時候。
那時候冬日下雪的時候,他們會坐在廊下,司黎在一旁翹首看著他生火烤番薯,時不時笑著親他一口,眉眼彎彎道: “阿寂辛苦,獎勵阿寂親親。”
可惜,他們隻過了那一個冬季。再後來,他始終不曾改變,阿黎心死,要與他離契。
轉眼間便是三百年。
“阿黎。”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
司黎頓住看過去。
晏行寂抬起眼望著她, "若是當年我說出了那句‘喜歡’,我們還會走到這一步嗎?"
".…什麼?"
晏行寂卻是笑了出來, "當年我若是改變,說出了那句‘喜歡’,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嗎?"
他眸底情緒複雜,司黎捧著番薯的手緩緩放下。她要如何與晏行寂說,他們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為他當年對她的冷漠。
是因為所謂的攻略任務。那場任務是為了讓他飛升,滄溟鏡想讓他飛升,她也想讓他飛升。
r />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或許她做的……反而是送他上了死路。
司黎的沉默在晏行寂看來卻是默認,青年的眼眶緩緩紅了。他垂下頭,聲音有些沙啞, “番薯要涼了,阿黎趁熱——”
“晏行寂。”
少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晏行寂怔然抬首。
司黎麵上毫無情緒,但眸中冷凝,眉眼是莫名的堅定。她問: “你想飛升嗎?”
晏行寂下意識搖頭: “不想。”
他頓了頓,有些破罐子破摔道: “我心中並無大道,過去修煉是為了報複,後來是……為了娶你。"
"我不想飛升,我隻想與你安安穩穩生活,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司黎站起身,少女仰首看了看掛滿繁星的天際,清晰柔美的下頜緊繃。
許久之後,少女收回目光垂首看著他。“我也不想讓你飛升,晏行寂,過去是我錯了,我不該總想讓你斬斷情根得證大道。”
“那墮神想要你飛升,滄……蒼生看來,你也有能力飛升,可飛升對你或許是死路。”"我不想讓你死,我想你好好活著。"
她與晏行寂可以不在一起。
但晏行寂不應該走上死路。
“晏行寂,你應該好好活著,你必須好好活著。”
"你可以不修太上忘情,不做渡淵劍尊,不當青霄劍宗的掌門,但你必須活著。"“若是那墮神來犯。”少女垂首看他,神情淡然毫無恐懼, “我們一起對抗。”
她被間接當成劊子手,險些送晏行寂去死,那墮神利用她後還想殺了她,她被迫卷進這場大局中。
她不知那墮神要做什麼,他操控著浮屠惡鬼,或許……他圖謀的不僅僅是晏行寂。他在圖謀整個修真界。
可司黎不願認命,神又怎樣?她想活著,想要保護青霄劍宗的師兄師伯們,將因為自己改變的軌道糾正。
既然不得不迎戰,那便——拚死一搏。
他們一定會活下來。
月光自少女身後披灑下來,她的容顏皎潔勝神明。四周寂靜,唯有晏行寂清楚地聽到自己胸腔內劇烈的心跳。
阿黎不愛他又怎樣?她一直是個明事理的人,將情愛與大道分的開,永遠不會因為害怕便躲避。
即使不愛他,也會為了正道與他並肩對抗不公。縱使不愛他,這樣的阿黎,他也會飛蛾撲火誓死不悔地去喜歡。
他聲音微顫,心底的愛意和占有欲瘋狂滋生: "好。"
在少女彆過頭去之時,青年的眸底漸漸赤紅,肌膚下似有什麼在湧動,一條條黑紋漸漸順著爬上,又強行被他壓製下去。
他的阿黎。他的司黎。晏行寂笑出了聲,在月光下,宛如墮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