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在那一瞬間幾乎覺得自己在做夢。怎麼可能?
她曾經無數次探查過晏行寂的丹田。拔除魔氣之時她的靈力在其中遊走過數次,她與晏行寂這幾日相擁而眠。
晏行寂的丹田內有滄溟鏡的碎片,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怎麼會感知不到?
司黎隻覺得荒謬,怎麼可能呢?
“阿黎?”
清潤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司黎回過神來,青年有些擔憂,漆黑的眸中滿是焦急。
這般有情緒靈動生活的晏行寂……
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心脈被重塑三分之二,那些情緒便越發明顯,鼻尖的酸澀濃鬱。
“阿黎,還是很疼嗎?”他剛想要為她療傷,司黎搖了搖頭。
"不疼。”她朝他懷中靠去,鼻息間儘是晏行寂身上的氣息, “我渡劫了。"晏行寂攬緊她,青年微微頷首: “阿黎很棒。”司黎閉眼靠在他懷中,在腦海裡喊著滄溟鏡。
滄溟鏡重塑大半,有足夠的神力保持清醒,它並未沉睡,安靜地等著司黎問話。司黎問:“最後一片碎片……為何會在晏行寂丹田內。”
滄溟鏡很快回她:“我不知,它的氣息很弱,我也是在找回第二塊碎片,神力強大後才感知到的。"
“我方才做的夢,究竟是什麼?”
滄溟鏡卻沉默了。司黎接著喊它,"彆裝死,你不是知道一切嗎,為何不"
滄溟鏡: “我不能與你說,你很快會知道的……宿主,我還是那句話,你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晏行寂。"
司黎不說話。
滄溟鏡靜了一瞬,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微弱, “我從未害過你們,無論你信不信……我想你們活著。"
它安靜了下來,司黎的腦海中重新歸於平靜。她摟住晏行寂脖頸的手緩緩收緊,心緒複雜,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青年垂首看了眼懷裡的少女,她閉眼微擰眉頭。
他與她相處十一年,怎麼會不了解她?
她有心事。
可她不說。
晏行寂抿了抿唇,將少女朝懷中攬了幾分,斂鏡劍躲避著不時跳起想要吞
入他們的海獸。腰間的玉牌閃爍著光亮,青年冷眼看了下,在少女注意不到的地方,眉眼間的寒意越發明顯。
司黎埋首在晏行寂的懷中閉眼假寐著,體內的靈力洶湧澎湃,那顆神珠隱匿在她的丹田之中。周遭是厲風,在耳邊呼嘯刮過。
不知為何,晏行寂帶著她越往前,心底的那處悸動便越是明顯。她強自忍耐著,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怎麼會……莫名其妙有些慌亂。餘光中瞥到了晏行寂腰間的玉牌,它一明一滅,急促地閃爍著。
司黎知道那玉牌是何物。青霄劍宗人手一個,即可當通行玉牌,也可當傳信使用。
玉牌一明一滅急促閃爍,說明宗內傳信之人有極為要緊之事。要緊到來請晏行寂的事情。
司黎脊背—寒,推了推晏行寂, “玉牌。”青年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眉眼間依舊冷淡。
"沒事,阿黎莫擔心。"他的預期平淡,但莫名帶著絲寒意。
司黎直起身子便要從他懷中下來,青年攬緊她的腰身, “阿黎,下麵還有海獸在追擊我們。”他扣緊她的腰麵上一片淡然,腰間的玉牌越閃越急促。
司黎下不來,隻能在他懷中躺著。她的臉色也沉下來,趁青年目光移向前方之時,她一鼓作氣拽下他的玉牌。
“阿黎——”
可已經來不及了。
司黎與晏行寂有婚契,晏行寂的玉牌也聽她的話。少女默念法決,玉牌上的光亮大閃,方秉青的聲音傳來。
"行寂,快帶著阿黎跑!"那聲音帶著慌亂,方秉青一貫的淡然儘數消失,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覺。
他的周圍嘈雜,司黎聽到了許多熟悉的聲音。她的師伯們也在其中。
她喃喃出聲: "師兄……"
玉牌那邊的人頓了一瞬,一聲歎息傳來。
方秉青說: “阿黎,青霄劍宗會為你們開路,你與劍尊走吧,去尋最後一塊碎片,莫要去擔心這些。"
司黎的鼻尖一酸,青年攬著她腰肢的手收緊。
方秉青最後說: “阿黎,你沒有錯,你從來都沒有做錯,莫要覺得愧疚,青霄劍宗也沒有錯。”玉牌被晏行寂切斷,青年低聲安撫著她。“沒事的,信
我。”
司黎卻並未理會他,而是問滄溟鏡: “封印浮屠川需要滄溟鏡,而你需要我的心,那我………會死是嗎?"
滄溟鏡語塞。
司黎閉了閉眼, "三百年前不也封印了嗎,為何我沒死?"
滄溟鏡開了口: “那時我的神力尚且強大,現在我碎過一次……我這次再取走你的心,你會死的。"
"這次關閉浮屠川後,我沒有神力再護住你的心脈,為你重新打造一顆心了……"
滄溟鏡在她的心內,她的心臟與滄溟鏡不可分離。
司黎並未說話,長睫輕顫著閉上眼睛。
晏行寂卻開了口: “阿黎,你莫要擔心,我一定會讓你活著。”他的話擲地有聲。
可司黎擔心的……不是自己是否能活著。她不怕死。她隻是……擔心夢中發生的一切。
但已經晚了,司黎邁入了渡劫,她能感知到方圓百裡的一切。那強大磅礴的靈力,來自不同的門派。來者不低於萬人,西海之外熙熙攘攘儘是人頭。
還是來了。
夢中的一切。
薄霧漸漸散去,晏行寂橫抱著她立在西海上空,腳下是洶湧的海水,身前是攢動的人頭。晏行寂隻是安靜地看著西海岸邊那些人。
司黎推了推他: "放我下來。"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早已料到。
青年頷首:"好。"
晏行寂將她放下,司黎看著那些人,少女並無一絲害怕。
明淨宗的宗主,合歡派的掌門。還有許多熟悉的臉。
以及……那些人身前不遠處站著的人群,身著青霄劍宗宗服。兩方陣營在無聲對峙著。
西海的岸邊一望無際延綿千裡,一眼掃去竟然儘是人頭,皆都麵色凝重。青霄劍宗來了不少弟子,方秉青和幾位長老們持劍佇立在那些宗門的對麵。
可這次少了妖域。司黎知道,有容九闕在,妖域絕不會出兵。
她又回身看了眼晏行寂,青年眉目冰冷,神情淡然,唇角勾著嘲諷的笑意。晏行寂對她說: "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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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是心裡堵得慌。夢中的那段陌生記憶,是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時候,彼時的叔父還在世。
但事實上,三百年前鮮少有人知道她有滄溟鏡,當時她在浮屠川獻祭滄溟鏡之時,在場的人齊齊怔愣一瞬。
他們也以為滄溟鏡早已隨著阿黎的死而碎裂消失。
為了保護她,她的身份除了宗內的幾位長老,以及妖域的幾人,並未有人知曉她便是阿黎。畢竟她當著數萬人的麵獻祭滄溟鏡,被晏行寂一劍穿心墜入東海,人死怎麼可能複生。
師兄師伯們不可能亂說,容九闕和容驍也不會說出去,先妖王容武又已經死去。是誰說的一目了然。是……魁羌。
她無力閉了閉眼,魁羌倒當真知曉人的本性。
明淨宗的宗主上前,指著晏行寂道: “劍尊,我們已經知道了司姑娘便是先夫人,如今浮屠川崩裂在即,天柱搖搖欲墜,浮屠惡鬼將要傾巢而出,理應出來救世。"
他的身後不少人附和。
司黎並未說話,溫涼的手握住她垂下的手,晏行寂來到了她身邊。
明淨宗宗主還在說著話: “蒼生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生靈塗炭了,請劍尊和司姑娘秉持大義,救天下蒼生一次。"
"為何?"
司黎尚未說話,身旁的人率先一步開了口。她不由得一怔,有種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虛幻感。她看見那宗主一愣,問道: "劍尊所言何意?"晏行寂說: “為何要我夫人?”
"……劍尊夫人身懷滄溟鏡,是唯一可以封印浮屠川的神器,如今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有何關係?"晏行寂輕飄飄打斷那宗主。
司黎與他相握的手一顫。她聽到晏行寂說: “生靈塗炭,浮屠川崩裂,與我夫人何乾?”
司黎的心終於沉下,這話……與夢中晏行寂的話一模一樣。
晏行寂握緊了司黎的手,高高在上睥睨著那些人,唇角的笑意薄涼嘲諷, “三百年前她救了你們一次,失去了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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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訥訥看著晏行寂的側臉。
他……知道?
知道滄溟鏡關閉浮屠川靠的是她的心所給予力量,知道滄溟鏡已經沒有能力再為她打造一顆真心。
他怎麼會知道?青年並未看她,隻是無聲握緊她的手,眉眼間的寒意不言而喻。
她看向那地麵,岸上的人沉默了一瞬,直到一人站了出來。是位老者,頭發已經花白,穿著一身道服。
他歎息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 "為天下蒼生,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司黎似乎聽見了耳邊的青年發出一聲冷嗤。
“你可問過我夫人願意嗎?”晏行寂微微歪頭看他, "你們可問過她願意與否,她想活與否?"那老者支支吾吾。
合歡派的掌門上前幾步: "劍尊,莫要活得糊塗,你是人族之尊,理應守護蒼生,司姑娘是你的妻,也應……"
他的聲音漸弱,因著虛空中長劍之上的青年帶著那女子已經飄然落地。青霄劍宗的弟子們齊齊讓開,晏行寂拉著司黎的手一步步走到他們之前。
晏行寂的笑意徹底收斂下來。
他渾身氣壓頗低,沉聲問他: “你們以為我為何會當這個劍尊,是為了保護你們?”
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他說: “我當劍尊,是因為我的夫人希望我成為一個好人救世,是因為隻
有成為天下第一我才能娶她,與你們有何乾係?"
“我鎮守浮屠川,是因為我的夫人墜入東海前希望我能鎮壓浮屠惡鬼,護佑蒼生百姓。”"這個劍尊夫人她隻當了一年,這期間她見過你們幾人?何曾受過你們的好?"
“嗬。”晏行寂嗤笑出聲, "如今倒是來站在天下蒼生的角度逼她救世,活久了便連臉皮也變厚了?"
晏行寂第一次說出這般直白的話。
眾人有些不可置信。
印象中的晏行寂是溫潤知禮逢亂必出,心懷天下的渡淵劍尊,他們也以為這次他會主持大局,將自己的夫人送出來。
可他並沒有。
但若是沒有滄溟鏡……
明淨宗的長老咬了咬牙,指著身前不遠處的晏行寂便開始
破口大罵: “劍尊,你當真是被情愛衝昏了頭腦,活得如此糊塗,天下蒼生麵前容得下兒女私情嗎?"
“倘若今日你與你的夫人都躲在後方,讓旁人去衝鋒陷陣送死,看著天下遍地橫屍百姓流離失所,便當真覺得心安嗎!"
"你可知——"
"為何不能心安?"
晏行寂打斷他的話。
他冷聲開口:“你們要犧牲我的夫人躲在她身後,讓她用自己的心去獻祭滄溟鏡封印浮屠惡鬼,便心安理得。”
“我要護著我夫人,我不願她死,便是糊塗?”
他徹底發怒,眸底隱隱赤紅,渡劫的威壓橫掃,將明淨宗的宗主壓迫在地。
“晏行寂!”司黎抓住了他的手,在青年想要碾死那宗主之時,衝他搖了搖頭。青年胸口起伏的弧度稍大,另一邊垂下的手緊緊攥起,骨節被捏的聲響。
在眾人的喧嘩聲中,司黎再一次衝他搖了搖頭。方秉青也開口: “行寂,放開他。”
晏行寂收回了自己的威壓。那宗主驀地吐出大口鮮血,身後的明淨宗弟子連忙上前將他攙扶回去。
但晏行寂此舉惹怒了眾人。一位長老上前擲出輪回鏡,巨大的水幕在虛空浮現。
他指著那水幕低喝: “這是定周城,是距離東海最近的城鎮,你看看那些百姓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天柱搖晃,東海水勢浩蕩,浮屠川奄奄一息,惡鬼的嘶吼聲隱約傳來。
百姓們來往匆匆,不少人身上背著包裹準備離開家鄉。他們衣著簡陋,拖家帶口奔逃著。
那長老說: “這樣的城鎮數不勝數,你們青霄劍宗附近的幾大城鎮都在動亂,民心不安,你要在此糾結兒女私情嗎!"
司黎握緊晏行寂的手,並未讓他說話。
長老又指向方秉青: “還有你,你師父戰死在三百年前的浮屠川,他一生榮光從未退縮,如今你要帶著青霄劍宗的長老弟子們護著一個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