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醒悟
這幾日,烏苔總是神思恍惚,原本蔥青色的帳幔在她眼裡已經變了顏色,手中繡著的荷包,她凝了半響,竟不知這是何物,又從哪裡下的針線。
坐在窗欞前,看著窗外那簌簌落下的海棠葉,看著每一片葉子飄落時的姿態,能這麼出神地看上許久。
許是她太過異常,以至於底下幾個丫鬟全都小心翼翼起來,終於那一日,拾翠在奉上茶盞後,不著痕跡地提醒:“娘娘,有些日子沒請脈了,是不是該請太醫過來請脈?”
烏苔聽得這話,仔細想了許久,才記起,距離上次請脈不過七八天罷了。
她搖了搖頭,示意拾翠退下。
拾翠和題紅對視一眼,沒敢再說什麼,微側著身子低頭恭敬地出去了。
烏苔當然知道,這是底下丫鬟們擔心了,擔心她病了。
可她並沒有病,她隻是一時不明白,這世道到底怎麼了。
事情的起因還是那一日,因葉家老太君在家中辦了賞菊宴,她這個高嫁了懋王的女兒,自然是要回去赴宴的,這也是給娘家長臉。
宴席中,母親身體不適,先行歇息,她掛念母親,便過去看看,誰知道也是趕巧了,那一日母親廊簷前並沒什麼人伺候著,倒是叫她聽了一些事。
她並不是母親親生的。
隻是這一句罷了,她自是不敢信,待要細問,卻覺腦中暈眩,許多事就像湧潮一樣撲入她腦中,一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經曆過的未曾經曆過的,就這麼充斥著她的大腦。
那一日,她就恍惚地站在廊簷上,看著遠處在秋風中搖曳的紗燈,任憑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將她淹沒。
過了這麼些天,她才慢慢地消化了這一切,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周圍的這些人,這些事,竟早已寫在一本叫做《浣花緣》的話本中了。
正如母親所說,她並不是母親的女兒,也不是葉家的血脈。
十六年前,母親帶著尚在繈褓中的親生女兒葉青蕊前去娘家陸洲範氏,誰知道恰逢元豐之亂,遭遇反賊,險些不能逃生。
反賊逼近時,母親正躲在一戶農家之中,那戶農家恰好有個女嬰月份相仿,情急之中,母親便命乳娘暗地裡將那女嬰換了,讓那農家女嬰假做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將自己真正的女兒藏在那家農戶,如此一來,便是被反賊所擒,至少能保女兒一命。
母親到底是陸洲世家女,想得周全,之後果然遭遇種種,農家女嬰被暴徒所挾持,險些命喪橫刀之下,不過也是她命大,竟被大靖平亂軍所救,並直接送回了都城雲安洛公府。
然而逃過一劫的母親去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因戰亂無從找起,而假女兒卻回到了雲安城,被當做嫡女養了起來。
事情到了這裡,母親又哪裡敢說,因她的自作聰明,真女兒下落不明,平亂軍送來的是假女兒。
她隻能忍下這口氣,把假女兒充作真女兒撫養,自己卻暗地裡尋訪自己的真女兒。
烏苔自然便是那假女兒。
烏苔是她的乳名,她的大名叫葉靑蕊,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給她取了乳名,並且堅持叫她乳名。
那些陌生到讓烏苔下意識排斥的故事和現實緩慢地地契合,並融入一體,於是烏苔終於知道,母親生了兩子一女,明明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兒,為什麼她卻總是對自己若即若離,甚至冷臉相向。
原來葉靑蕊在母親心裡是另一個女兒,而她不是那個葉靑蕊,她就是一個西貝貨。
就在她十五歲那年,母親終於尋到了親生女兒,並將這件事合盤向父親托出,父親震驚之後,先怒後喜,夫妻二人便謀劃著要揭穿一切,接回女兒。
隻是這個時候,天子言語中透出意思,想在葉家選一個女兒賜婚給皇三子懋王。
這個消息出來後,葉家宗族商議了半響,都以為此事禍福難測。
懋王本是掖庭宮女所出,那宮女生下懋王後不知所終,不過坊間傳聞,當時尚為太子的天子為之震怒,又因此牽累了懋王,因此懋王並不見喜於天子。
若這懋王是個安分的也就罷了,偏生他並不,他三歲開蒙,受傅於翰林院,七歲讀遍經史,在一次經筵之中,曾經當著六部尚書左右都禦史甚至天子的麵,和經筵講官起了爭辯,他巧言善辯,就讓飽讀經書的經筵講官啞口無言。
那經筵講官本為國子監祭酒,經此一事,大怒,深以為恥,上奏請辭,天子無奈,隻好將那國子監祭酒升遷到外省,算是平息此事。
經此一事,天子越發對懋王不喜,曾經罰懋王閉門思過三個月,傳聞三月之久,七歲懋王一言不發,待罰期已過,懋王拋卻經史子集,沉迷於縱馬騎射,天子越發無奈,想著他雖年幼,卻有一些自己的主張,便早早地將他封在豫州,命他前去封地。
本來終於耳邊清淨了,誰知道懋王前去封地的路上,恰遇元豐之亂,他竟然調轉馬頭,參加了平叛軍,並以九歲之稚齡,出謀劃策,立下戰功。
天子聽說,到底有些欣慰,不過還是命懋王前去封地了。
就這麼欣慰了幾年,就在天子已經忘記這麼一位皇子的時候,猛地傳來消息,說懋王已經在豫州私養親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