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著,就聽到腳步聲,接著懋王便踏入了車內。
本來寬闊的馬車,他一進來,空間便變得局促起來了。
此時沒有了孩子,烏苔便起身,直接跪在了她麵前,恭敬地道:“殿下,妾身願一死以謝罪,隻請殿下善待孩子,孩子是你親生骨肉。”
她是想著,若是自己死了,那便可以死保住“懋王妃”這三個字的清白,也泄了懋王的怒氣,如此一來,小銘兒自然可以保住身份。
懋王卻疑惑,淡聲問道:“烏苔在胡說什麼?”
烏苔抬起頭,看向他:“殿下,你又何苦這麼戲耍妾身?”
懋王抬起手,修長的手撫著烏苔的額發,憐惜地道:“這些日子,烏苔想必是吃了許多苦頭,倒是看著消瘦了許多,臉色也頗為蒼白,等回去宮裡,朕著令太醫給烏苔好生調養。”
烏苔聽著這話,隻覺得茫然,她不知道懋王到底是什麼心思。
懋王歎了聲,牽住烏苔的手,將烏苔扶起,之後抱住烏苔,將烏苔圈在他懷中。
她確實瘦了許多,被他這麼環住,隻覺身子纖弱。
懋王:“都是朕的錯,烏苔吃苦了,朕應該早些過來接你回去。”
烏苔卻是越發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他是做夢沒醒,還是以前的記憶依然沒恢複?
但是……不可能,這麼久了,他應該恢複記憶了。
就算不恢複,遇到這種事,他不是應該問問為什麼嗎?
不過烏苔沒敢問,她覺得,自己如今就是行踏在那春日薄冰上的頑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不敢驚擾懋王,更不敢多說什麼。
馬車繼續前行,前麵有沉悶濕潤的馬蹄聲,後麵也是,看得出,這次他出來,陣勢了得,她是絕對不可能逃的。
她便想起來談步瀛,談步瀛說出去看看,結果再也沒能回來,不知道怎麼樣了。
也許已經死了。
這讓她有些傷心。
她沒見過母親,談步瀛是母親囑咐了來保護自己的,到底是一個念想,況且這些日子以來,便是石頭人,也存了幾分情義在,終究是陪了她這麼久。
她抿唇,低下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了。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馬車到了鎮上,一到了鎮上,便有當地官員匆忙來迎,一時燈火通明,車馬如龍,當地鄉紳官員便在雨中迎接著懋王,還引了一些老百姓圍觀,那陣勢自然浩大。
懋王扶著烏苔下了馬車,下麵便嘩啦啦跪了許多人,全都是隻見後腦不見臉的。
烏苔越發疑惑。
其實若是懋王見了自己大怒,她倒是知道怎麼應對的,她把他騙得團團轉,不知道說了多少瞎話,他自是應該生氣。
他生氣了,她就任憑他處置就是了,隻要不傷害小銘兒,她是怎麼都行。
但是現在,他不生氣,甚至眼底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倒仿佛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任何事,連那大半年的分離都沒有,這讓她忐忑起來。
就是明知道有一把刀會掉下,她不知道什麼掉下,甚至不知道會以怎麼樣的方式掉下。
心自始至終都是提著的。
懋王挽著她的手,就在眾人的擁簇中,進了行館,看得出,這所謂的行館是當地士紳的彆苑,修建得還算齊整,隻是略有些鄉下富人的炫耀感罷了。
懋王領著烏苔,進去了後院,這時候,那連綿的秋雨總算停了,天邊已經隱約露出了白。
懋王:“你先歇息片刻吧,等明天天亮了,我們就要啟程過去雲安城,這次我臨時出行,不可離開雲安過久。”
烏苔望著懋王,她希望得到解釋,但是看來,懋王是不會給她解釋的。
她隻好再次懇求道:“皇上,妾身知道錯了,妾身願意以死謝罪,妾身更願意以死來保銘兒清白,隻要能保下銘兒,妾身怎麼都可以,小銘兒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皇上還是應當為他多做考量。”
懋王蹙眉:“烏苔,你到底怎麼了,怎麼還在說這種胡話?”
烏苔:“殿下,我……”
她茫然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
畢竟她做的那些事,騙了他俺麼多,足夠死一萬次了,更何況,她還和談步瀛私跑到這裡躲起來,還是夫妻相稱,這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怕都是恥辱。
他這樣的人,自然是容不下。
懋王:“你怕是有些疲憊了,以至於有些胡思亂想,我命人準備了牛乳,你用了後,便先躺下吧,我會陪著你。”
當下,他體貼地牽了烏苔的手進了房中,很快,便有侍女呈上了牛乳。
懋王親自捧過來:“烏苔,你嘗嘗。”
烏苔接過來,看著那白生生的牛乳,那牛乳是溫過的,溫膩奶白,散發著一陣陣濃鬱的香味。
烏苔心裡暗想,這裡麵不一定放了什麼。
也許鴆毒就在這裡了?
她覺得不錯,比鴆酒好。
她接過來,一飲而儘。
因為喝得太快,她竟然被嗆到了,懋王從旁給她拍背。
喝完後,她已經沒什麼顧忌的了,死就死吧。
懋王:“躺下歇息一會吧。”
烏苔喝了那牛乳後,便覺得整個人不一樣了。
她已經要死了,要死的人,再看這些活著的,當然想法就不一樣。
她躺在那裡,看著身邊那俊朗的麵孔。
才多久沒見,他卻越發顯出了帝王一般的威儀,矜貴肅穆,那是萬人之上的風采。
她笑了笑,道:“皇上,他叫銘兒,如今才不到三個月,皇上應該知道,按照日子算,他確實是皇上的血脈。”
她想了想,又道:“我和談步瀛雖以夫妻相稱,但並無夫妻之實,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多餘的妾身也不敢說,隻盼著皇上慈悲為懷,網開一麵。”
她並不在意這些,但是她怕懋王在意,說清楚,彆管他信不信的,好歹為談步瀛博一絲的希望。
懋王疑惑地望著她:“烏苔,你怎麼傻了一樣,你莫不是病了?”
說著,他還摸了摸她的額頭。
烏苔:“我?”
懋王:“談步瀛,我會命人好生安置的,我們的孩子也會儘快請最好的乳娘好生照料著,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要隨我回去雲安城,受封為後。”
烏苔:“受封為後?”
懋王:“先歇下吧。”
烏苔有些茫然,腦子也有些渾渾噩噩的,她覺得,這也許是死刑犯之前最後的一頓飯,上路飯,總是好的,而她,臨死前,也是可以被哄哄的。
她躺在那裡,胡思亂想著,自然想了很多,又去看身邊那俊逸尊貴的男人,努力地看著,想著,她還是應該記住他的模樣,沒準下輩子,她還能遇到他。
而就這麼看著的時候,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然而,烏苔並沒有死,至少那牛乳是沒毒的。
不但沒死,她還被懋王嗬護備至,就這麼一路陪著前往雲安城。
路途所經之處,各地百姓跪拜迎接,場麵浩蕩。
至於她的銘兒,也會被抱過來,懋王還會逗弄他,陪著他一起玩耍。
看得出,懋王對於這個兒子還算喜歡,而小銘兒也頗為喜歡這個“陌生人”,有時候小銘兒會抓著他的玉帶,他也都聽之任之,頗為縱容。
因為路途遙遠,這其中難免有許多不便,但是懋王對她嗬護備至,她但凡皺一個眉頭,懋王都會體貼地問她怎麼了,會問責下人。
甚至,題紅和拾翠也很快被接過來,繼續伺候在她身邊了。
一切看上去和原來沒什麼區彆,烏苔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也許自己就根本不曾逃離過。
隻是,她總覺得自己活在夢裡,周圍的一切都籠了一層霧,夢隨時會破,也許哪天早上醒來,懋王就露出了猙獰的麵目,會將自己生吞活剝。
這讓烏苔戰戰兢兢,隨時都提著心。
終於有一天晚上,歇腳到一處行館,兩個人一起用晚膳時,烏苔突然聽到“砰”的一聲。
懋王黑眸平靜溫和,望著她問:“烏苔,怎麼了?”
烏苔看了看,這才知道,原來是外麵搬運家什的聲音。
她便有些恍惚,想起自己種種遭遇,終於仰起臉,望著他,咬牙道:“皇上,你要怎麼處罰妾身都可以,隻求你給妾身一個痛快吧。”
這種日子她受夠了。
他能裝下去,她卻裝不下去了。
然而懋王卻隻是輕歎一聲:“烏苔,你彆鬨了,我們馬上就要到雲安城了,你父母也都在等著,到時候我還要給你行加後冠禮,欽天監算好了吉日,時間很緊,耽誤不得。”
烏苔才不依,她真得受不了:“我不管,我不要去,我哪兒都不去,你不要想著蒙我,回去雲安,你一定不會饒了我,你已經是皇上了,萬乘之尊,你想殺就殺,想剮就剮!”
懋王:“我怎麼可能殺你?”
烏苔:“你已經恢複了記憶,是不是?你全都記起來了,不是嗎?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洛國公府的女兒,是不是?”
懋王平靜地看著她:“是,我恢複了記憶。”
烏苔聽這話,想起自己欺蒙他的種種,早已經被他識破,一時也是氣血上湧:“那你還裝什麼?你有必要在我跟前演戲嗎?對,我騙了你,我一直都在騙你,你快殺了我啊!”
她確實是受不了了,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一直在猜測著他的想法,忐忑不安。
她是寧願得一個痛快的!
懋王卻隻是上前,試圖握住她的手。
她拚命甩開,但是懋王還是握住了。
她掙紮,他死死地握住,之後抱住了她。
結實有力的胳膊將她抱住,死死地壓在他胸膛上,她想鬨騰,卻是不能。
懋王摟著她,溫聲到:“烏苔,你以前說的那些,不是挺好的嗎?”
烏苔:“什麼?”
懋王:“我失憶的時候,你說的那些,我覺得很好,你可以再說給我聽。”
烏苔好笑:“我都騙你的,全都是假的,既然你都記起來了,你覺得繼續裝下去有意思嗎?”
懋王眉眼固執,望著她,溫聲說:“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就喜歡聽那些。”
烏苔聽了,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又覺得荒謬:“你如今不過是戲耍我罷了,我以前騙了你那麼多,是不是直接殺了我你不解恨,倒是要將我狠狠戲耍一番,看著我信了你,再把我殺了,那才叫誅心,那才叫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