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士萱爸爸便皺眉,畢竟當時剛發生地震,所有的人都慌了,大院裡家屬也都瘋了一樣要往外跑,亂糟糟地搭建地震棚。
之後,大院裡不少人也都出去支援唐山了,有的至今沒回來,這種情況下,誰還記得這麼一茬,誰還能給作證!
再說了,就算一個作證的都找不到,你也隻能說沒人記得她,你不能說她就沒去過。
孟士萱爸爸皺起眉來。
這時候,寧妙香笑了笑,望著孟士萱爸爸:“我說孟同誌,我女兒這麼說了,那她肯定是聽到過這話的,不然還能胡說不成?我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女兒也是周正人,她這麼說了,我肯定信,誰要是不信,那就沒法了,實在不行,就法院告去唄。”
青桐也走上前,高大的身板往那裡一橫,就跟小山一樣:“這位孟同誌,不知道你還有彆的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們也得吃飯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就是直接趕客了。
孟士萱爸爸沒想到這一家子這樣,他有些氣急敗壞,望著女兒:“士萱,你說你胡鬨什麼,你知道嗎,那是爸爸媽媽攢了一輩子的錢,你就這麼拿走?你對得起爸爸嗎,爸爸就算和王阿姨結婚,可王阿姨也救了爸爸的命,爸爸也是報恩!”
孟士萱望著自己爸爸:“爸爸,你錯了,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和王阿姨結婚,你們結婚,我沒說過一個不字,但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錢,必須是我的,誰要是想搶我的錢,那我就和誰拚命,誰讓我活不下去,我就讓誰活不下去。”
烏桃便道:“士萱,彆瞎說,青天白日的,阿姨是烈士,你是烈士子女,誰還能和你過不去?我來作證,阿姨臨走前,就是要把遺產都給你了,誰要是不信,那就去告,至於咱們,就去軍隊裡找領導,去找婦聯,去找相關部門,阿姨為國捐軀,怎麼了,還沒權利處置自己的遺產嗎?烈士未成年子女,還有人敢欺負上門嗎?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孟士萱爸爸皺著眉頭,道:“士萱,就算你媽媽確實這麼說過,可那個存折上的錢,不止是你媽媽的,還有爸爸的,你媽媽無權處置爸爸的財產。”
孟士萱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爸爸,不敢置信地嚷起來:“爸爸,你是說,我媽媽死了,你就不是我爸爸了,你的錢就不是我的錢了?你一分錢不會給我?我是你唯一的女兒,你的不就是我的嗎?”
她這麼一嚷,外麵的人都聽到了。
孟士萱爸爸急得直跺腳:“我不是那個意思,但你不能讓我活不下去?我家具早已經訂好了,訂金也交了,眼下還得交一筆尾款,現在人家都催著我呢!再說這婚禮馬上要辦,哪裡不要錢?”
孟士萱:“爸,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問你,我媽沒了,家裡的錢我也得有份是吧?總不能我小,我什麼都沒有,回頭都攥你手裡我什麼都拿不到吧?咱們就攤開來說說,房子我占一半,你們兩口子住一頭我住一頭行吧?你現在訂家具的錢,那不是咱家的錢嗎?那你也拿出來,再把家裡的家具家什都算算,放在一塊,找我媽單位幫著分分,你看行不?”
孟士萱爸爸頓時沒音了。
要娶新媳婦,媳婦也就比孟士萱大十歲,家裡養著那麼大一個閨女,人家能嫁給他?
再說真這麼折騰,這日子也難看,傳出去丟人。
他有些無奈地道:“萱萱,你還小呢,你這麼小,你操心這麼做什麼?以後爸還能虧了你?”
孟士萱聽了,冷笑一聲:“既然你不想把這些拉一塊算,那存折上的錢就是我的,三千多,以後這個家裡什麼東西我都沒份了,你自己想清楚,不然的話,我就找我媽單位,要求分家,我才十六歲,你不能就這麼把我趕出來,家裡什麼東西我都要分!”
說這話的時候,幾乎跳腳,她是豁出去了的,她才十六歲,還沒成年,她就是孩子,失去媽媽的孩子,她就要鬨大了!
孟士萱爸爸也有些慌,他是沒辦法,急著要結婚,可結婚也不能太委屈人家,現在他手頭的錢該花都花了,本來打算拿著這個折子上的積蓄找補,但錢都被女兒給偷走了,他能怎麼著?
現在女兒這樣,如果逼急了鬨起來,他和自己親生女兒搶遺產,鬨出去也是沒臉,情況不好的話,這輩子前途全都完了!
他深吸口氣,看著女兒,咬牙道:“行,我什麼都不說了,你就鬨騰吧,你以為彆人是好心,你不看看你周圍人,非親非故的,人家貪你什麼!”
他這話一出,青桐頓時惱了,指著孟士萱爸爸道:“這位同誌,你是軍人,我尊重軍人,也希望你彆給軍人抹黑,你的女兒是我妹妹朋友,現在住在我們家裡,我們現在沒要她一分錢,以後也不會貪圖她什麼,你和你女兒的事,如果有什麼問題,就找軍隊相關部門來協調解決,請不要給我們潑臟水,不然我們也要去舉報,現在這世道,可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時候。”
青桐已經十九歲了,常年的磨礪讓他長得肩膀寬厚身體強壯,現在站在孟士萱爸爸麵前,義正言辭,擲地有聲,隻說的孟士萱爸爸啞口無言。
烏桃聽著哥哥的話,隻覺得熱血沸騰,哥哥長大了,自己長大了,她覺得她要保護孟士萱,為孟士萱爭這一口氣,於是她也道:“就算你能一手遮天,那又怎麼樣,我們可以寫信,我們去給鄧爺爺寫信,讓他看看,唐山大地震救援烈士的遺孤,現在被趕出家門,現在被逼著交出自己媽媽的遺產!”
孟士萱爸爸也是氣得臉都白了,他隻是要回自己的錢,但這群人東一句西一句的,那意思好像自己逼著自己女兒。
誰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這還有天理嗎?
但他當然也明白,這件事真是沒法說理,畢竟女兒十六歲,未成年,自己著急忙慌娶新媳婦,真捅到了軍隊上級領導那裡,光這一樁,就直接把他按死了,彆的道理就沒法辨了!
他深吸口氣,點頭,看看女兒,再看看青桐烏桃:“行,行,你們可真行,士萱哪,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這麼對你爸?”
他咬牙,點著頭,轉身,這才走了。
等他走了後,孟士萱便把眼淚擦了:“阿姨,青桐哥,烏桃,今天是我給你們惹麻煩了。我打聽下宿舍,儘快搬過去宿舍住吧。”
寧妙香卻道:“士萱,你就在這裡痛快住下吧,你媽在的時候,幫襯了我們不少,現在你遇到了難處,無論怎麼著,你都得住在我們家,咱們家日子一般,比不上你們家,但絕對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現在你可記住,我們一家子還在,就沒有讓你受委屈的事。”
孟士萱紅腫著眼,看著寧妙香,嘴唇便一直顫,她想抿住,卻並不能,最後終於還是咧嘴哭著說:“阿姨,阿姨,我……”
她哭得像是風中的落葉,身體都在顫抖。
寧妙香伸手過去,握住了孟士萱的:“孩子,以後我就是你的乾媽,你和烏桃一起叫我媽媽,我也不管彆人怎麼說我,說我貪什麼也好,你就是我的孩子。”
孟士萱再也受不住,一下子撲到了寧妙香懷裡,嗚嗚嗚地哭起來。
*
晚上時候,孟士萱早早睡下了,誰知道她時不時哭,夢裡一直喊媽媽,臉上也泛著潮紅,烏桃摸了摸,她額頭很燙,這才知道她發燒了。
寧妙香也過來看了看,便讓青桐出去買藥,自己給孟士萱熬了薑湯,烏桃則在旁邊悉心照顧著她,用柔軟的紗布蘸了熱水給她擦拭額頭和四肢。
青桐買來了安乃近,烏桃把安乃近分成兩半,其中一半攪碎了混在稀粥裡喂給孟士萱,不過孟士萱一直迷糊著,說胡話,一會叫媽媽,一會喊冷,烏桃沒辦法,關緊了門窗,又拿來了兩層厚被子給她蓋著。
寧妙香請來了隔壁潘爺,幫著看看,潘爺琢磨了一番,覺得就是發燒,反正吃了安乃近,可以等等,如果明天再不好,就過去醫院輸液好了。
寧妙香想著也是,於是就和烏桃一直輪著照顧,不斷地給孟士萱擦身體。
到了後半夜,寧妙香睡去了,烏桃守著的時候,孟士萱醒了,這個時候她額頭涼滲滲的,看來是真要退燒了。
孟士萱眨巴著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烏桃。
烏桃幫她擦拭了眼睛的粘液,才道:“沒事了,士萱,你已經好了。”
孟士萱望著烏桃:“謝謝你,烏桃。”
烏桃:“這不都是應該的嗎,以後你就是我姐姐了,我媽就是你乾媽。”
孟士萱點了點頭,卻道:“烏桃,親人其實是一種緣分。”
烏桃:“是。”
孟士萱:“有些親人,是天生的,我媽生了我,她是我的親人,但是有些親人,卻是需要自己尋找的。”
烏桃沒吭聲。
孟士萱:“你和阿姨都是我的親人了。”
烏桃眼睛有些濕潤,她想起來自己媽媽。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也許是開始讀書的時候,她多少會覺得,自己媽媽是庸俗的,比如當她善良地想送給洛再久臘八粥喝時,並不敢開口說給媽媽,她知道媽媽一定舍不得。
過日子的人,總是吝嗇到斤斤計較。
媽媽最初和孟士萱媽媽有了來往,也是看著人家是地安門大樓的,是高門第,想著沾沾光。
這些,是她並不願意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的。
所以媽媽在她心裡的底色,總歸不夠美好。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長大了,也開始更能理解媽媽了。
自己經過了幾位偉人離世的悲痛,經曆了大地震的悲歡離合,也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逝去,一隻艱難的螻蟻,在曆史滾滾的車輪下深切地品味著自己的渺小。
可是媽媽呢,她經曆了什麼,生於解放前的她又經受過多少苦難?
現在在這麼多的苦難麵前,麵對已經失去了倚仗的孟士萱,她伸出援手,願意給她嗬護和母愛。
從未有一刻,烏桃開始覺得,自己錯了,她想自己甚至可能從來沒有明白過媽媽。
繁瑣貧窮的生活,日常的柴米油鹽,或許真得會模糊一個人的麵孔,磨平一個人的心性。
孟士萱望著窗外的暗黑的虛空,喃喃地道:“烏桃,我不想去宿舍,那會讓我覺得,我真得被這個世界徹底拋棄了。”
烏桃:“嗯,我知道,那你就住我們家吧,我不在意彆人怎麼說,我覺得我媽和我哥也不在意,讓他們隨便說去,反正誰要搶你的錢,我們都幫著,實在不行,我們真得給鄧爺爺寫信。”
她知道,現在很多人遭受了冤屈,都可以給鄧爺爺寫信,真得會管的。
孟士萱笑了下:“放心好了,我爸不敢的,他也就暗地裡找找我,嚇唬嚇唬我,他才不敢鬨大了。我是打小兒家屬院長大的,都是一個大院的,他最怕的就是名聲不好影響他前途,他才不敢呢!隻要我和他嚷嚷起來,往大院裡一站一鬨騰,他就什麼都不敢了。”
她隻需要站穩了烈士孤女,就已經贏了。
烏桃看笑,也就笑了:“嗯,咱們沒什麼好怕的。再說他怎麼也是你爸,虎毒不食子,也就是為了錢鬨鬨。”
孟士萱:“這些錢,估計已經足夠要他老命了,不過我才不管呢,他手頭肯定還有彆的錢,這些年他們吃住都是單位的,自己的錢基本都攢起來了,他的錢肯定給人家當彩禮娶媳婦了,這些我攢下的,他其實就沒打算給我留,現在我吞了,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不要他彆的,就要這些錢怎麼了,氣死他!”
烏桃:“是,反正不管怎麼著,咱們就是要了,就是拿了,他不服他去告啊!”
孟士萱:“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