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電車過來了,兩個人趕緊上了車,車上人並不多,兩個人找了靠後的座位,這樣可以挨著說話。
葉蘊年手輕輕地放在膝蓋上,低聲說:“對了,烏桃,你以後就算生氣了,也不要提把那塊表還給我。”
烏桃:“當時你那麼說,我還以為你送了什麼便宜的,鬨了半天那麼貴的,太貴重了,我哥哥說,要三十張工業券呢。”
葉蘊年:“可那是我慢慢攢著各種票,才和彆人換了工業票,錢也是我自己攢的工資,我想送給你。你上下班很辛苦,如果有手表,就能很方便地看時間了。”
說著,他看向她手腕:“你怎麼沒戴?”
烏桃:“太貴重,我一時半會有點不好意思戴。”
葉蘊年:“其實也不算太貴,對於瑞士表來說,這個價格很值了,你以後戴上吧,習慣了就好了。”
烏桃:“好。”
這時候,葉蘊年便看到了她袖口露出的棉襖花邊,那個花色顯然有些陌生。
他問:“這棉襖是你新做的嗎?”
烏桃搖頭:“不是。”
她想了想,說特意借的孟士萱的也不像樣,太寒磣了,便隨口道:“我的棉襖今早有點泛潮,就穿了士萱的。”
說完這個後,她又覺得自己很傻。
其實葉蘊年應該能猜到吧。
這年頭相親的都要特特地借自行車借衣服把自己妝點起來,她這樣也算是正常,但就是讓他知道了一切後,顯得特彆狼狽好笑。
好在葉蘊年也並沒問什麼,反而說起最近中科院的事來,說最近不少爺爺以前的老朋友都回來了,平反了,氣氛不一樣了,還說接下來計劃培養人才,解決人才斷檔問題。
烏桃倒是很感興趣,就安靜地聽他講。
*
兩個人倒了一輛公交車,才終於到了西郊大院。
這西郊大院公主墳一帶,已經算是比較偏僻的地方了,不遠處還能看到叢生的荒草以及林立的鬆柏。
葉蘊年解釋說:“這一塊比較荒涼,不過大院裡什麼都有。”
烏桃點頭,她能理解,就像地安門大樓一樣,食堂理發館什麼的都是齊全的,不用出院子都行。
不過即使這麼想著,她跟著葉蘊年邁進去後,還是被震撼到了。
這西郊大院,竟然入眼便是一片讓人震撼的金黃!
她定睛看過去,原來這西郊大院裡,兩邊竟都是銀杏樹,這個時候是淺冬了,那銀杏樹的葉子已經染成了耀眼的金黃色,被風那麼一吹,撲簌簌的黃葉漫天飛舞,落在正中間的馬路上,也落在路邊的溝壑中,落在隨意每一處。
陽光下,這耀眼的金黃熠熠生輝,絢爛多彩,鋪陳得各處都是,宛若一副明豔的油畫,美麗奢華。
她讚歎連連:“怎麼這麼多銀杏樹!”
銀杏樹在北京並不多見,據說這是名貴樹種,並不能到處栽種。
一棵銀杏樹,固然是美,兩棵也美,但是當許多許多銀杏樹連城一片,用金黃的葉子遮天蔽地,便隻有震撼和不敢置信了。
葉蘊年唇角勾起,露出一個輕淡的笑:“這裡每年到了秋天都這樣,據說是大院剛開始修建的時候大領導拍板的,種了一片銀杏樹。”
烏桃:“住在這裡麵可真好,天天看,心情都能好起來。”
葉蘊年:“走吧。”
烏桃便隨著葉蘊年,走在那銀杏樹鋪就的金黃大道上,鬆軟軟的,愜意舒服,簡直仿佛走在一首詩裡。
穿過這一片銀杏大道,便可以看到生活區,果然有澡堂服務社什麼的。
葉蘊年領著烏桃過去了一處小樓前停下來,又給她解釋說:“這邊位置偏,住宿條件也好,這棟樓是我父母和另外兩家合著一起住。”
烏桃好奇地看,這樣的小樓,看著就氣派,沒想到竟然隻有三家住,果然和地安門不一樣。
不過她又想著,可能也和級彆有關係吧。
這麼說話間,兩個人來到了一處門前,葉蘊年剛要敲門,門卻從裡麵開了,於是烏桃便看到了葉蘊年媽媽。
上次見到,還是很小時候了,那時候葉蘊年媽媽還年輕,現在明顯眼角有了細紋,不過氣韻沒怎麼變,還是能認出來的。
烏桃忙把手裡的籃子遞過去,之後恭敬地喚了聲:“阿姨好。”
葉蘊年媽媽接過來籃子,笑看著烏桃:“可算把你盼來了,快進來吧。”
她笑起來還算和煦,這讓烏桃心裡的忐忑消逝了許多。
待到進了家門,葉蘊年爸爸也從廚房過來了。
葉蘊年爸爸其實和葉蘊年差不多高,不過他肩膀寬厚,整個人比葉蘊年壯實許多,就顯得格外高健。
他兩鬢已經有了白,雖然依然看著威嚴肅穆,但比年輕時候顯得慈愛一些了。
他見到烏桃,也是笑著說:“快坐,快坐,馬上飯就好了!”
烏桃忙和葉蘊年爸爸也打了招呼,心裡更踏實了。
她其實想過一些不好的事情,不過現在看來,都是自己想多了。
葉蘊年爸爸過去了廚房,葉蘊年媽媽陪著烏桃說話,問起這些年來,烏桃都認真回答了。
葉蘊年媽媽看著烏桃,笑歎道:“你打小兒就乖,現在長大了,還是那個模樣,沒變。”
烏桃抿唇笑了下。
葉蘊年:“媽,爸做了什麼好吃的?”
葉蘊年媽:“好幾樣呢,都是你平時愛吃的,你爸這次可算是把壓箱子底絕活都拿出來了。”
葉蘊年:“我聽說供應部前些日子要運蘇州的螃蟹?”
葉蘊年媽媽:“是有這麼一茬,不過早上你爸問時還沒到,估計不是今天就明天了。”
烏桃聽著,想起葉蘊年說要給她弄螃蟹,忙要給葉蘊年使眼色,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他犯得著嗎?
不過好在,葉蘊年沒再繼續接這個話題。
說了一會兒話,飯做好了,於是大家都幫著端菜,菜非常豐富,有燉雞塊,紅燒魚,四喜丸子,排骨土豆,都是一些家常但是非常實在的菜。
這讓烏桃有些意外,沒想到葉蘊年爸爸手藝這麼好,平時看著他嚴肅的,不像是會做飯的樣子。
葉蘊年解釋說:“我爸是跟著金奶奶學的。”
烏桃這才恍然,想著這就是了,當初說葉蘊年爸爸都是金奶奶看大的。
飯菜味道非常好,邊吃著飯,邊說幾句話閒聊,葉蘊年媽媽不著痕跡地問了烏桃一些問題,諸如家裡情況,接下來打算什麼的,烏桃都一一回答了。
葉蘊年媽媽聽了,倒是滿意:“你這孩子可真是上進孩子,知道學,做事也踏實,現在這份工作,你要是喜歡,就踏實乾,無論在任何崗位上,隻要肯乾,就能做出成績。”
烏桃聽著這話,心裡多少明白,葉蘊年父母這一關,看來她是過了。
吃過飯後,烏桃勤快地幫著收拾了碗筷,葉蘊年見此,也過去一起收拾。
在廚房的時候,葉蘊年低聲說:“收拾完我們就離開。”
烏桃:“不坐下說一會話嗎?”
葉蘊年:“不用。”
烏桃其實是想著早些離開的,雖然葉蘊年父母很好,但是她並不熟悉,他們又是葉蘊年父母,自己肯定不會太自在,現在聽葉蘊年這麼說,也就鬆了口氣。
收拾過後,一家子便坐在客廳裡看了一會電視。
烏桃其實早聽說電視,她根據那紀錄片,也知道以後會有類似的東西很流行,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葉蘊年媽媽便給她介紹:“這是新聞聯播,重播的,其實就是有畫麵有聲音了,和平時聽半導體一樣的。你們年輕,還是得多增長見聞,沒事多聽聽新聞,知道國內外形勢。”
烏桃點頭:“嗯,我家裡有一個半導體,是我哥哥自己做的,平時沒事就聽聽。”
葉蘊年媽媽聽了,便問起來,烏桃都一一說了。
葉蘊年媽媽:“你哥倒是挺能乾的。”
烏桃隻是笑下沒說話,其實大雜院裡,有一些手藝的都喜歡搗鼓,大家去廢品站搜集各種材料慢慢攢著,攢夠了就開始搗鼓了,並不是什麼很稀奇的事。
看了一小會電視,就聽到外麵敲門聲,是葉蘊年爸爸去開的,就聽著外麵說了幾句,之後葉蘊年爸爸便回來了,烏桃也沒在意。
誰知道後來,葉蘊年帶著她離開家後,並沒出去大院,而是徑自過去了食堂的後廚。
烏桃:“去那裡做什麼?”
葉蘊年笑得眼睛晶亮:“還真有螃蟹,恰好今天到的,蘇州的,我爺爺說蘇州的螃蟹比河北的好吃。”
烏桃:“這麼巧。”
葉蘊年:“嗯,我提一筐,拿回去給我爺爺幾隻,剩下的你帶回家吧。”
烏桃:“不好吧,那多破費,你還是拿著給爺爺吃吧。”
葉蘊年:“我爺爺年紀大了,吃多了也不好,這個是涼性的。這裡食堂的東西便宜,那種大碗的紅燒肉才一毛五,螃蟹也便宜,這些都是各家定量會分的,我爸媽也吃不了多少,就算多要一筐也沒多錢。”
烏桃:“但其實我也不愛吃螃蟹,還是算了吧。”
葉蘊年看過去,就見烏桃細致的柳眉微微聳著,一臉為難的樣子。
他好笑:“這麼大一筐螃蟹呢,就算你不要,我也得給我爺爺帶回去。我爸媽根本不吃,他們留著也白白留著,我難道不該拿?”
烏桃想想也是,也就不說什麼了。
於是出門的時候,葉蘊年拎著那個大竹筐,裡麵是滿滿的螃蟹,都是用草繩綁緊了的,在裡麵小聲地吐著泡泡。
拎著大筐,走路自然不方便,烏桃便提議:“應該拿一個扁擔,我們兩個抬著就好了。”
葉蘊年:“那樣我們兩個像什麼,估計像進城賣菜的農民。”
烏桃:“好像是。”
這麼說著,兩個人都笑起來。
葉蘊年突然想起來:“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抱著洋娃娃玩過家家嗎?”
烏桃:“記得啊!”
葉蘊年:“你有了洋娃娃就不和我玩了,把我趕出去,讓我去上班掙錢。”
烏桃:“……好像是這樣的。”
葉蘊年無奈地道:“我等了一會,說我掙錢了,你讓我再出去掙錢,我又等了一會,回去說我掙錢了,你還讓我出去掙錢。”
烏桃也想起來了,忍不住笑出聲。
當時她隻是太喜歡洋娃娃了,不想和葉蘊年說話,就想把他打發出去,讓他去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