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2 / 2)

接著,就聽到青桐已經進門了:“媽媽說有幾個豆包,你不是愛吃嗎,給你送過來,明天你熱熱就能當早飯了,省的你自己做了。”

烏桃眼看青桐要進來,趕緊給葉蘊年使眼色,讓他躲在櫃子後頭。

葉蘊年皺眉。

烏桃隻好推他,小聲說:“快!躲起來!”

葉蘊年心不甘情不願地躲在了櫃子後麵,烏桃這才迎過去。

好在青桐隻是遞給烏桃豆包:“你把門閂插上,彆忘了,雖然說胡同裡還算太平,但你一個人住也不能馬虎大意。”

烏桃:“可能剛才進門忘記了,我記得關上,這豆包挺好的,正好我明天吃。”

當下跟著青桐出去,青桐又叮囑了幾句,走了,烏桃關上了大門。

這次仔細插上門閂,才算鬆了口氣,回去後,結果一看,葉蘊年還站在櫃子旁邊呢。

她忙道:“你出來吧。”

葉蘊年出來了,黑著臉,顯然是很不高興。

烏桃便笑出聲:“至於嘛,就是讓你躲一躲。”

葉蘊年抿著唇,不吭聲。

烏桃隻好哄他:“好了,不要生氣了。”

葉蘊年看她笑,越發不高興了:“你還笑?”

烏桃:“就是覺得你這個樣子特彆傻。”

葉蘊年卻低哼一聲,陡然走上去,烏桃猝不及防的,就被他抱住了。

他卻低下頭來,咬她耳朵。

她低叫一聲:“真的疼!”

他竟然真咬了她一下。

葉蘊年:“誰讓你把我當野男人,還讓我躲櫃子旁邊。”

烏桃自知理虧,不過還是道:“你再這樣,我生氣了,我就把你趕出去。”

葉蘊年:“我不走。”

烏桃看他這樣:“算了,你彆惱了,我給你說個好事。”

葉蘊年:“什麼?”

烏桃:“等我忙完這一陣,你就跟著我回家,到時候我們的事差不多就定下來了。”

最近烏桃忙得團團轉。

三合科技這次收購香港生產線,也算是一個大手筆了,國內新聞媒體還算隆重地報道了這次合作,在場的也有不少同行,相比於三合科技自己的興奮,同行們卻是並不看好,認為他們是“花錢買個麵子”。

而相對於其它同行的看好或者不看好,何旭乒卻是大加讚賞:“你們公司走到今天,新產品一定大賣吧!”

他這話說的,就連烏桃的秘書陳慧都看出來了:“他是恨不得我們失敗,估計等著看熱鬨呢。”

烏桃笑了笑,倒是不在意。

在這個市場上,三合科技是勇於吃螃蟹的人,也許失敗了,也許成功了,但是他們既然邁出了第一步,那至少有一半的勝利就已經握在了手裡。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

哪怕最後真的失敗了,那也不是那些懦弱的追隨者嘲笑他們的理由。

下午時候,大家夥都去了海澱科技園的上地工廠,也有記者跟著一起做采訪。

秘書早就讓人準備了車子,也準備了伴手禮,烏桃陪著一起過去,在他們自有的工廠裡,之前已經鋪設了生產線,當然無論是技術還是各方麵,比起日本差一些,比起香港更差一些,而且產量並不高。

說起自建的工廠,也是一把淚,不說彆的,就說之前他們曾經想過替換一下日本進口非關鍵部件產品,當時為了保險起見,想用外包裝塑料殼和電源線這種簡單配件入手,本來以為區區一個塑料殼不是什麼難事,自己做了大力氣來做,測試了各方麵也覺得沒問題,結果後來客戶反映,打印機外殼發燙發軟,輕輕一拍就脆了,當時人家就嚷著要退貨。

隻能認栽,趕緊退了。

後來找了相關領域的專家,仔細研究了很久,一步步地推敲改進,又反複做測試,才勉強能達標。

說白了,工業生產這是一套體係標準,裡麵都是細節,一個細節不到位就可能出大問題。

中國人習慣集中力量辦大事,能造出來原子彈,但在這種細節上,還差得遠,暫時根本沒有底氣和日本人叫板。

這也是為什麼烏桃在采購配件問題上姿態硬不起來,沒那底氣肯定要被人拿捏,等哪天自己的工廠生產產品質量超越了對方,那才是真得能拍桌子談了。

可國內生產製造起步低,國外多年的工業積累,這不是基礎薄弱毫無經驗的三合所能超越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有才華有技術的人能夠改變的。

所以他們並購和合作,花錢去買技術,去買經驗。

香港也麵臨產業鏈升級,正好自己把這個活接過來,接好了這一棒,不光是自己這一代,也許下一代都有了活,可以靠著這個好好地發展起來,能掙幾十年的錢。

幾十年後,自然有下一代人去想下一代的辦法,發展到位了,產業鏈也就升級了——不過這也許不是烏桃所能看到的了。

這一天的工廠裡格外熱鬨,烏央烏央都是人,各路媒體朋友,陳通招呼著人到處走,彭文元早就回來了,隻不過那神色不太好,看著烏桃的時候總是有提防,還特意問起來公司和葉蘊年合作的事。

烏桃也就沒理會,她在香港忙了這麼久,忙裡偷閒時,也查了一些彆的事,慢慢地想通了一些關鍵。

彭文元見此,也就和陳通一起招待客人了,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說說笑笑,接受采訪。

一直到了天晃黑時候,終於媒體差不多要散了,陳通安排著記者和各路朋友,自然是要派車送,還有伴手禮,準備周全,回城後還有飯局,吃吃喝喝的。

至於烏桃,倒是可以撤了。

陳通私底下和烏桃說:“讓陳慧找輛車,送你先回家吧。”

最近烏桃確實忙,從前往香港談妥了意向,之後緊鑼密鼓的談判,再到今天生產線交接轉移,這其中最勞苦功高的就是她了。

烏桃:“好,給我找輛車,我自己的車在中關村。”

正說著,烏桃卻接到了葉蘊年的電話。

他說他有時間來接她,問她在哪兒。

烏桃抿唇笑了:“我正好打算回家呢,在上地。”

葉蘊年:“那我去接你,我開車過去,估計也就二十分鐘不到。”

烏桃:“好。”

陳通一看烏桃這樣子:“是我妹婿吧?”

烏桃噗地笑出聲:“是。”

陳通嘖嘖歎息:“我早看出來了,就香港那個姓嶽的,眼睛老盯著你,不過咱們烏桃哪看得上他,他估計覺得自己還挺了不起的,其實在咱們妹婿跟前,還不夠瞧的。”

烏桃也隻是笑而已。

陳通今天喝了一點酒,話多:“烏桃,我們認識好幾年了,看到你這樣,其實我真心高興,你接到妹婿的電話,整個人感覺就不一樣了,這可能就是愛情的味道。”

烏桃:“也許吧。”

陳通:“回家吧,好好休息,最近你辛苦了,不過你乾成了一樁大事,放你幾天的假,好好地和我妹婿玩去!”

烏桃點頭:“好,過去這兩天,你也好好休息。”

陳通:“我還沒法,今天這酒局估計就得喝趴下。”

工廠附近的展覽廳都是人,大家熱熱鬨鬨的,烏桃看到了陳通已經泛紅的眼睛,他一定是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

烏桃心裡有些感動,其實想和陳通說點什麼,甚至有那麼一刻,想抱抱陳通,無關任何男女之情或者什麼,隻是想給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一點寬慰。

不過男女有彆,她知道不可能,所以也隻是衝他笑了下:“通哥,儘量早點回家,少喝點酒,彆讓嫂子擔心。”

陳通笑了,看著她,點頭道:“放心,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心裡有數,你趕緊回去吧。”

陳通過去招呼大家夥,烏桃看看時間,估計距離葉蘊年趕過來還要十幾分鐘,外麵有些冷,她便站在工廠走廊裡隨意看看,走廊上做了一些宣傳畫,都是工廠工人做的,其中有一塊是心願欄,上麵寫著工人們的心願。

其中有一個寫著,他希望掙到錢,一個月能掙一百塊,掙到錢回家娶媳婦。

一看就文化程度不高,勉強能寫字而已,但是那笨拙字跡卻仿佛有著生機勃勃的力量。

看了一會,葉蘊年打來了電話,她忙出去,就看到了他。

天冷了,他穿著一件羊毛大衣,厚實挺括,他匆忙向他走來,衣角翩飛,在月下形成一道灑脫的剪影。

他看到她,便牽住她的手,將她塞進副駕駛座上:“太冷了,你今天穿得薄。”

上了車,打開暖氣,她頓時舒服了。

將自己窩在副駕駛座上,她便笑著和他說起來今天公司生產線的事,心裡當然是高興的:“我們的新產品也上市了,訂單量非常好,如果順利的話,也許我們在一個月內就可以切換生產線,用我們的自己產品發貨了。”

葉蘊年:“那這個月還是得上心了。”

烏桃:“是,不過我在香港工廠泡了這麼久,許多關鍵問題已經找出解決方案了,我比以前有信心了。”

葉蘊年便道:“多學習下總是有好處的,美國的工廠我都聯係好了,幾大巨頭的工廠可以隨便參觀,他們隨時能接待,看你和公司的團隊什麼時候有時間。”

烏桃自是驚喜不已:“那就太好了!不過年前不行了,年前緊鑼密鼓都是事,隻能過完年了。外國人不流行過春節,所以也不是太要緊是吧?”

葉蘊年:“對,他們不過春節,其實也可以春節過去,也挺有意思的,就是看手底下人怎麼想。”

烏桃:“那我回頭和他們商量下。”

葉蘊年想起什麼,突然道:“對了,剛才看你在那裡一個人笑,想什麼呢?”

烏桃輕笑了下,便提起那個一百塊的夢想:“一百塊,也不算多,但是對於工人來說,一個月掙一百不容易,他夢想著一個月能掙一百塊,掙到錢娶媳婦,我也希望我們公司能好好發展,工廠業務量大,他們能掙到更多錢,到時候他就可以回家娶媳婦了。”

葉蘊年若有所思:“那不和我一樣嗎?”

烏桃驚訝:“和你一樣?”

葉蘊年:“你看,我在美國辛苦努力,這不是終於回國了嗎?”

烏桃怔了下,之後瞪他一眼:“你現在怎麼這麼貧嘴?”

葉蘊年聲音便有些無辜:“我說的是事實。”

烏桃彆他:“看把你委屈的……”

葉蘊年挑眉:“小螞蟻要覓食,獅子也要覓食,都是生靈,都想找吃的,這有什麼區彆嗎?大野獸要找大塊肉,小螞蟻隻需要找小米粒,這不一樣嗎?”

烏桃愣了下,好像也對。

一時她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你們公司最近業務開展得怎麼樣?”

葉蘊年:“還好。”

烏桃:“我看你也沒太上心公司的事,一直在忙著那兩個項目籌建?”

葉蘊年開著車:“公司的事,我不需要太關心細節,隻需要把控大方向就是了。”

烏桃納悶:“什麼大方向?”

葉蘊年看她有意,也就認真起來:“我這次回來中國,事先已經請了專業人士對市場進行了調研,並且也製定了合適的營銷策略,策略就是先免費小範圍試用,而且要從口碑企業打開局麵,比如我現在已經把殺毒軟件免費授權給你們公司、各大高校以及科研機構來使用,這就是我們的切入點。”

烏桃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葉蘊年的思路竟然是這樣的。

不知怎麼,她便想起當年他剛去美國,他寫信驚歎128公路的事,那個時候,他說他的大腦已經發生了化學變化。

她想了想:“你除了請了專業的營銷團隊,還請了什麼人?說來聽聽。”

葉蘊年:“你知道,我還有一個物理學博士學位,當時我有一個同學叫李毅,他在畢業後拿到了麥肯錫的offer,你肯定知道麥肯錫。”

烏桃:“知道,一家美國非常有名的谘詢公司,不過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樣的市場。”

中國當然也有一些類似谘詢公司的機構,不過都是國家官辦的,就是計委下屬的,叫工程谘詢或者投資谘詢公司,前一段科委還創辦了科技谘詢公司,專門服務他們這種科技類發展公司的。

葉蘊年:“所以前幾年在我的殺毒軟件公司剛剛達到了一百多人規模的時候,就先向他了解,並請麥肯錫為我配置了組織架構,這次打算開辟中國市場,他也隨同前來中國,當然他過來的目的除了想幫我,最重要的是他受命對中國市場進行調研,為將來麥肯錫進入中國做準備。”

當然了,這一切還是要看中國的政策以及市場環境。

烏桃:“然後呢?”

葉蘊年:“經過他的調研和建議,這次我們可以說是下了血本,聘請了一個市場部總經理,那是以前在西郊大院的一位朋友,我和他並不熟,隻是知道這一個人,但是現在重金聘用。”

烏桃聽了,頓時明白了。

一個西郊大院出身的市場部總經理,這是什麼作用,一目了然。

他解釋說:“頤和園的四合院,也是他打聽到的消息,隻憑這個,他值得那個高薪。”

烏桃深默了好一會,終於問:“蘊年,你把所有的產品免費授權給各大科研機構和高校,隻是為了利益嗎?”

她望向他:“真的沒有半點彆的?”

葉蘊年:“烏桃,你覺得還有什麼彆的嗎?”

烏桃輕歎了聲:“這兩個月,你放出投資籌建計算數學實驗室,又付出那麼多心血。”

這種投資,隻是探索創造性的基礎研究,有可能收獲巨大,也有可能顆粒無歸,而幾百萬美金的投入是什麼概念,在如今的中國,幾百萬美金就是天價了。

葉蘊年這麼做,圈裡人誰不猜著,因為中國的計算數學是他爺爺一手打下的江山,他作為葉老先生的孫子,在美國登上財富寶座後,榮歸故裡,繼承他爺爺的意願,為中國計算數學開創新的局麵。

車廂裡變得沉寂起來,汽車行駛過荒蕪的上地一帶,穿過小清河,窗外圓明園的廢墟孤獨地立在淒冷的月光下。

烏桃聽到葉蘊年的聲音緩緩地響起:“也許我對那裡,還是有一些感情,不過有利益,也有感情——”

他又道:“這兩個,原本不是一回事嗎?你覺得利益和感情是能分開的嗎?”

烏桃:“能分開嗎?”

車子已經駛入中關村,葉蘊年望著街道兩旁的繁華,低聲說:“烏桃,這裡是我們長大的地方,我在國外那麼多年,也會想起什錦花園胡同,想起我們小時候走過的河邊,想起地安門。所以當我終於有勇氣坐上飛機,踏上故國的時候,我也在想,我這樣的人,還能為這一片土地做什麼?”

烏桃聽著,眼睛突然有些潮濕。

她想起來最初離開的那個葉蘊年,那時候的他,是不是心裡懷著純粹的理想,懷著繼承爺爺衣缽為國爭光的夢?

隻是他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堅強,他也不應該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堅強。

葉蘊年眸中浮現出一絲脆弱:“你還記得嗎,當初我曾生出一個念頭,你跟著我出去,我來想辦法,你拒絕了,我說我不出國了,你還是拒絕了,你就那麼看著我,說我如果放棄,你會失望的。”

他苦笑道:“你還告訴我說,相信我隻是說說,你認識的葉蘊年並不是這樣的人。”

烏桃記得,她確實這樣說過。

葉蘊年:“烏桃,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我能做到,我不是會讓你失望的人。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隻是怕讓你們失望,其實我真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麼好。”

烏桃鼻子發酸。

那時候是多久前,十二年前吧,那個時候,他們確實這樣想的。

從十年漫長的歲月裡走過,那樣的想法仿佛就是天經地義,她也許不是這麼想的,但是她卻在努力讓自己去這麼想,或者說,她把那個大家都認為正確而她也認為正確的價值觀光環,附加給了葉蘊年。

其實人都是卑微渺小的,他是,她也是。

他們如此渺小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卻試圖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去承擔一切。

葉蘊年:“有那麼兩年,我閒來無事的時候會遊蕩在學校裡,隨意走進一處教室,去聽他們的課,碰到什麼就聽什麼,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有一天我聽到一位教授的話。

烏桃:“他說了什麼?”

葉蘊年握著方向盤,低聲說:“他說,在一個健康發展的社會,如果一個人有足夠的智慧和理性的時候,傾儘所能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那最後造成的結果,就是對這個社會做出貢獻,就是在推動這個社會發展進步。”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終於想明白,其實我不需要多偉大,也不需要特意去做什麼貢獻,每個人隻需要努力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了。”

“我回歸故土,我會遵紀守法,會依法納稅,會向各大科研機構和高校免費推廣我的產品,也會帶動中國計算機安全行業的發展。”

“我當然也會大規模投資,投入研發,招聘中國優秀人才,培養他們,幫助他們成功。”

“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我自己能攫取更大的利益,但是對於我這樣一個自私的人,能做到這些,我就無愧於當年公費出國的那張飛機票,我也敢牽著你的手,再次走過什錦花園胡同了。”

車子緩緩沿著中關村大街前行,天晚了,路邊的大招牌霓虹燈亮著,街邊不少自行車在穿梭。

烏桃扭臉,透過車窗玻璃,在淚光中看著這一片繁華的燈火。

他說的話,顛覆了一些她以前的認知。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許是有道理的。

她甚至想起何錫清,那個認為自己太過渺小,認為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最後選擇放棄回國的何錫清。

車子停在一處十字路口,前麵是紅燈。

葉蘊年抬手,握住她的,與她十指相扣。

她知道他的意思,抿唇,衝他笑了下,道:“你讓我一下子想起很多事,其中一個,就是我們工廠走廊上那個寫著願望的紙條。”

那上麵歪歪扭扭的小字寫著,希望我每個月能掙到一百塊。

她反握住他的手道:“我突然明白了,我們既然已經走在了這個時代的最前端,那就不用想太多,就抬頭往前走就是了。”

對於她來說,能讓一位工人滿足那麼一個樸素的願望,就已經是她最大的一件功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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