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侍的甘露倒是沒察覺出什麼明顯的不妥,畢竟今日在老太太房裡聽見的話當真可以算是大事中的大事。
太太蘇氏居然暗中配合著,想把大姑娘送給寇家做拖油瓶、外放的時候帶出京城?
一想到寇太太那暴跳如雷的撒潑模樣,甘露就一陣陣的緊張,這還是在京城裡頭呢。要是大姑娘真的跟著寇太太走了,在外頭就算叫人生吞活剝了也沒什麼稀奇。
這樣想來,大姑娘此刻心情沉重也是合情合理的。甘露甚至都沒想到與剛才遇見的大少爺和荀世子有什麼相乾,隻是服侍了俞菱心更衣盥洗之後,就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俞菱心一個人安靜獨處。
俞菱心也沒有留意甘露這邊的想頭,她此刻滿心都是漸漸想起的,前世裡那些遙遠而模糊的回憶,實在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
從天旭十九年初的拜堂成親,到天旭二十二年初的大喪,她與他朝夕相處的時間就是那樣三年而已。
雖然有夫妻的名分,他也給了她作為文安侯夫人一切的尊榮與風光,但荀澈那時候的身體真的太病弱了,不要說沒有能夠合寢圓房的機會,那三年裡他們最親密的動作,大約也就是握著手坐在一處,或是她和衣睡在他的病榻邊。
有的時候,俞菱心會覺得,與其說他們做了三年夫妻,倒不如說做了三年的朋友。因為除了照料荀澈的醫藥起居,她唯一剩下能做的,就是陪他說說話,以及在他掙紮煎熬於劇痛毒傷之時,握著他乾瘦的手,守在他身邊。
到了最後的那半年,荀澈每日能坐著的時間都不超過三個時辰了,還要撥出兩個時辰看本章、書信,與太子的人見麵,甚至偶爾被軟轎抬進宮裡。
那樣勞神的結果就是最後連什麼天山雪蓮千年人參也都沒有效果了,荀澈每天夜裡都會在疼痛中輾轉反側,難以安眠。而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每天睡在他身邊的小榻上支應照料,幾乎半個時辰就要醒一次,看看是不是要給他換個帕子,倒一碗溫熱的藥或者水。
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上輩子她自己病故之前,即便是隨後孀居十幾年,她還是不時會半夜醒來,想看一看荀澈可還好,隻不過那時唯一還陪著她的,就是那塊被她常常擦拭摩挲的牌位了。
這樣的一場緣分,算是情愛麼?
俞菱心上輩子偶爾也會想想,尤其是在她習慣性的擦拭荀澈的牌位時,她常常會想起荀澈微笑的神情,溫柔而含蓄的目光,以及他竭力掩蓋的痛苦與悲傷。
他大概還是有點喜歡過她的吧?
可是那個時候,說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意義。她嫁過去之前其實聽說了,年輕的文安侯中毒已深,怕是挨不過一年半載的。
到得後來荀澈能夠足足撐了三年,親眼看見太子登基才油儘燈枯地病故過世,已然是超過了太醫們的預期了。
至於如今,俞菱心想想隻是覺得越發心亂。
他一再地在她的事情上出手相助,顯然是記得舊事,大約也能算得上紀念舊情。隻不過這舊情,或許隻是記念她曾經那些悉心儘力地照顧他的病榻罷。
若說還有什麼彆的,她卻是不敢再多想了。
過了約莫兩盞茶時分,送客回來的俞正杉一臉沮喪地到了蓮意居,額角上還汗津津的,進門先打了一躬:“大姐姐,今日是我錯了。”
俞菱心略有些詫異,先叫人給他拿綠豆湯與擦臉的巾子,才和聲問道:“怎麼了?”稍微想想,卻又覺得不大可能,“是送出去之後荀世子說了什麼?”
“沒有。”俞正杉麵上雖然仍舊是悻悻的,顯然是遺憾於這樣匆匆送走了荀澈,但望向俞菱心的時候,眼裡也有真切的歉意,“荀二哥說的對,今日家裡出的是大事,姐姐您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說不得也嚇著了。我這時候請客人到家裡是不合適,姐姐教訓的是。”
俞菱心聽著俞正杉一口一個荀二哥,越發覺得彆扭,可俞正杉能這樣回轉而不是埋怨,說到底還是在意她這個姐姐受了委屈,這番話還是讓她心裡暖暖的。
至於這段話裡是不是又有荀澈的提醒,她暫時不想問。好容易重活這一輩子,此刻還是家人最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