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 中秋宮宴的前日,皇長子秦王,被宣帝傳至乾熙殿書房問話,隨即責令閉門讀書百日,宴飲朝會, 皆不得參加。
而與這個消息同時傳出的, 是身為秦王侍讀的文安侯世子荀澈告病, 自稱見責於父,須得養傷半月, 暫時不能進宮侍讀。
表麵上看, 這兩件事並無什麼直接乾係,隻是各自都十分突兀。
秦王身為低等宮嬪之子, 因生母早喪, 一直養在皇後身邊。在真正的中宮嫡子四皇子趙王出生之前的那幾年裡, 皇後對秦王的悉心教養便如同培養真正的嫡長子一般, 無微不至。
而秦王也沒有辜負皇後的期望,自小便十分勤奮刻苦, 文韜武略, 樣樣出眾。即便後來皇後膝下又添了四皇子趙王,秦王也仍舊是皇後與朱貴妃暗中較量的主要依仗。
如今幾位皇子都漸漸長大, 宮中的形勢越發微妙敏感之際,先前一直都行事穩妥的秦王卻突然遭到宣帝的斥責與禁足, 莫說文武百官聞信之時震驚非常, 心思百轉, 就連俞老太太這樣的官家女眷聽俞伯晟提起,都很快想到,這是不是代表宣帝的聖心更加傾向於朱貴妃一脈了?
畢竟皇後親生的四皇子趙王如今剛剛十一歲,還自少便體弱多病,朱貴妃膝下的二皇子吳王和三皇子魏王卻都已經元服,甚至也各自有些賢德和才華上的名聲。
倘若文武兼修的皇長子秦王失去了宣帝的喜愛,年幼多病的四皇子怕是未必能夠與朱貴妃的兩個兒子抗衡。
這個道理,既然連京中的官眷都能明白,皇後與秦王又怎麼會不明白?那秦王到底做了什麼,才能在這個時候忽然如此惹怒素來寬仁的宣帝?
那大約就是著落在第二個奇怪的消息上頭了——荀澈聲稱見責於父,受傷需要調養,告假暫時不能再入宮。
曆來有爵之家請封世子,都是在嫡長子成年甚至成婚之後,朝廷查驗人品名聲無虧無損,德行端正,才會給予封贈。
像荀澈這樣十五歲元服之後立刻便得了正式的世子之位的,既是荀家的榮寵,也是對荀澈其人才學品行的一個認可。
而且文安侯荀南衡與夫人明華月成婚以來一直恩愛非常,並無妾庶,膝下二子一女都是嫡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也算是京中有名的和睦之家,荀澈又怎麼會忽然觸怒父親,以至於受責到進宮告假?
兩件事放在一處,再加上不知道何處的高人點播傳揚,很快便透出一個意思,就是秦王殿下並不如同表麵上那般恭敬謹慎,那些謙恭嚴謹的模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私下的秦王其實刻薄寡恩,性情暴躁,動輒大發烈怒甚至鞭笞身邊之人。隻不過皇後對秦王多番回護,一直代為遮掩不發。
話說到這個地步,群臣公卿也好,聽聞此事的官眷甚至閒人,大概就都能在心裡描補出一個答案。既然秦王私德不佳,說不得身為侍讀的文安侯世子到底吃了多少苦頭,這次大約是被秦王打得狠了,才鬨到了宣帝跟前。
至於什麼受了家法以致需要養病,不過是給秦王留麵子的借口罷了。不然真的在家中受傷生病,那遞折子進宮告病就是了,哪裡還用帶著一身傷進宮告假呢?
總而言之,秦王果然還是難成大器,隻怕將來能俯瞰天下的,還要著落在朱貴妃的長春宮了。
就在京中人人皆以為自己明斷秋毫、洞察江山之時,俞菱心捧著茶盞聽祖母與父親說話,隻是微微垂著眼簾,看著淡淡飄香的茶湯出神。
這樣的流言,帶出這樣的猜想,果然是荀澈慣常的手段。
一頓半真半假的藤條,就將秦王從風口浪尖的奪嫡前線推到了陣後。
隻是不知道此時的文皇後,是跪在宣帝麵前脫簪請罪,自承教子不嚴,還是在秦王的景寧宮大發雷霆?
不管是哪一樣,都是於事無補的。就是因為宣帝仁厚,此刻的荀澈名聲又好,那一身觸目驚心的藤條傷痕,秦王此番的受責勢必難免。文皇後也是該早些從隔岸觀火的山頭上下來了。
朱貴妃是慈惠太後的親侄女,因著宣帝仁孝,太後過世之後,不僅繼續保留著朱家承恩公府的尊榮,也對朱貴妃寵上加寵。
相比而言,文皇後的娘家沂陽侯府遠離朝政中心多年,縱然有心重歸,卻也沒有那麼容易。朱家又何嘗不想再出一位新的皇後或是太後?
後妃博弈之間,文皇後最有力的武器,說到底還是秦王與趙王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