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太太登時便怔住了,她一直都不太關心朝廷上的事情, 總覺得關係太過複雜, 隨便一件小事都能牽扯出七八層的關係, 聽著頭疼, 也不是一個“貞靜”的婦人應該過問的。
雖然她這輩子的行事作風也跟貞靜裡的靜字沒什麼關係,但荀老太太還是一直將這樣的話掛在嘴邊。
當年老文安侯倒是不甚介意, 覺得妻子不愛問外頭的事情, 專心相夫教子也不錯, 反正侯府的出入交涉都有母親和兒媳, 也不強求什麼。
但這個時候荀老太太的“貞靜”就出問題了, 直接化為了震驚, 她倒是知道程雁翎是鎮北將軍的女兒,昭寧大長公主的孫女, 已經守寡四年。
隻是,荀老太太心裡以為那個端儀縣主的封賜, 是皇上嘉賞程雁翎的守節, 並且鼓勵她繼續端端正正地守下去,所以程雁翎這一問,荀老太太一時都有些轉不過來。
很是尷尬地寂靜了幾息之後,荀老太太才勉強問了一句:“縣主對‘再嫁’……沒有意見嗎?”
“噗。”明錦柔直接一口茶水就噴出去了。
另一側的荀南衡不由閉了閉眼,他以前就知道母親眼光短、見識淺, 隻不過大事上他根本也不聽荀老太太的, 小事上就隨她鬨, 畢竟是自己的親娘。
但他也是真的沒想到親娘能蠢到這個地步。
明華月則是不得不開口了, 荀老太太再傻,也是荀家人,雖然做兒子兒媳的他們並沒有“管教”老太太的資格和本事,但萬一真的得罪了程雁翎、尤其是程雁翎那位性如烈火的祖母昭寧大長公主,整個文安侯府還是要一齊受連累的。
“縣主,您不用理會。”明華月輕咳了一聲,索性直接當麵直言,“自從去年我們家大姑娘出事,老太太傷心過度一直病著,這是有些糊塗了。”
程雁翎麵上神色不動,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手裡的茶盞也放下了:“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老太太是看不起二嫁的女子呢。那也真是荒唐,天下男子既然可以光明磊落的二娶,女子自然也能堂堂正正的二嫁,才是公平道理。”
趁這個緩頰之機,荀二太太已經直接起身親自給荀老太太換茶,同時低聲提了兩句。
荀老太太麵上先是愕然,隨即勉強轉道:“這個……老身並不是那個意思,老身說的是和離……”
荀二太太的手登時就是一抖,端著的冷茶差點潑出來。她對自己這個姑姑兼婆母也是無計可施了,怎麼就這牛一樣的脾氣和腦子轉不過來呢。先前荀老太太一門心思向著二房給他們爭東西的時候倒是還好,如今犯蠢起來居然也拉不住。
真是非要當麵給人家俞姑娘難堪、逼著世子翻臉不成嗎?
其實荀二太太這次誤會了,老太太真的這個時候還惦記著怎麼羞辱俞菱心,隻不過這腦子不好使就是不好使,一時間並沒有能力想透徹,隻是本能去試著圓自己的話。
同時多少也是性子裡的執拗,總覺得自己已經熬到了如今老封君的地位,是有資格發脾氣說渾話的。
“和離怎麼了?”程雁翎揚眉道,“難道老太太不知道,襄帝爺的生母英懿夫人樓氏就是和離的?倒也沒聽說當年,或是如今,有人敢去英國公府指責人家家教和婦德罷?”
“啊?”荀老太太再次怔住了,這個她是真不知道。襄帝是當今宣帝的曾祖父,幾代以前的往事,京中提的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她連當今之事都不關注,哪裡知道還有這等奇聞。
不過英國公府樓家是什麼地位,荀老太太還是知道的,這下徹底沒有可以找補的餘地了,不由張口結舌。
荀南衡越發看不下去,直接沉聲道:“老太太身體還是虛弱,您多休息罷。彆叫孩子打擾您了,澈兒的未婚妻您也看見了,婚事自有他母親料理,您也不必擔心。”
言罷起身,又看了二老爺夫婦一眼:“二弟與弟妹既然不願意分家,那就好好伺候母親,多與母親說說道理罷。”
說完便直接走了,明華月起身時更是直接去叫俞菱心:“孩子,走罷,到玉竹堂喝點清淡的茶。”又望向程雁翎:“縣主也過來坐坐罷,彆與我們老太太計較,年紀大了,糊塗的很。”
“你們——”荀老太太臉上難堪至極,但又說不出什麼,整張臉都紅起來。
程雁翎微微一笑:“倒也不是計較,慎之與俞家妹妹這件婚事,家父也是媒人。聽說按著京裡的規矩,若是姻親雙方有什麼小齟齬,媒人也是要幫著調停的。如今家父已經回了郴州,京裡便隻有我與祖母。俞家妹妹若是需要調停什麼,與我說也是一樣的。便是我輩分小,我祖母也是可以稍微說說話的。”
祖母?稍微說說話?
這話看似平常,然而連明華月在內,所有在場之人都幾乎微不可聞地倒吸了一口氣。
程雁翎的祖母昭寧大長公主是當今宣帝的姑姑,也是當朝最為傳奇的宗親女眷,當年嫁到鎮北將軍府不久便逢北戎開戰,荊陽告急,一旦失守便危及玉龍關,駙馬領兵在城外交戰,昭寧公主親自在城樓督戰,擂鼓助威,誓死不退,願與荊陽同存亡。
這樣一位英名烈性的大長公主,發起脾氣來是要直接上殿罵皇帝的,天下誰敢惹她?
俞菱心忍不住側目去看了一眼荀澈,他俊秀的麵孔上是她熟悉的隱忍平靜,望著她的目光裡滿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