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遞過去的時候, 俞菱心還有幾分擔心,既怕齊珂不肯前來,又怕此事生出變故。其實先前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或許應該跟齊珂確認一下, 到底他是個什麼心思。
但這件事又實在有些微妙, 涉及到荀瀅的閨譽名聲, 也很可能會關係到齊珂的身家性命,實在與尋常之事不同。即便對荀澈而言,亦是非常為難。
如今要在俞家與齊珂相見,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 但看著時局的變化,以及近來荀瀅的樣子,卻是不能再拖延了。
事實上,這次見麵的安排比她以為的還要順利許多,俞家的親友往來雖然比先前多些, 卻也還沒有到公侯之家的盛宴場麵。見禮支應之間,除了一直都在熱絡巴結的蘇家之外, 也沒有什麼人家需要格外費神。
而為了給俞老太太慶賀壽辰, 同時也為這次見麵掩人耳目, 荀澈還專門請來了盛名遠揚的戲班三慶春唱堂會, 搭台唱戲,說書雜耍, 樣樣俱全。
而那在那熱鬨喧嘩的絲竹與歡笑聲遮掩之下, 荀澈與俞菱心便一同到了俞正杉的書房, 頭一次與齊珂單獨正麵相對。荀淙和俞正杉一開始還想著一同說話,但隻是被荀澈掃了一眼,二人便立刻退出了書房,改為守在外頭等候。
而書房裡的齊珂,仍舊是麵孔清俊,身姿削正,一身青色長衫,打扮裝束看似與先前所見的沒有什麼不同,但俞菱心這樣的主婦隨意看看,便知這料子再不是尋常學子能用得起的鬆江棉,而是價值不下百金的玉林織。
“齊案首,果然今時不同往日了。”荀澈亦注意到了齊珂衣衫的變化,在心中壓抑已久的火氣與暴躁也有些蠢蠢欲動,開口便是一句譏諷。
“荀世子取笑了。”齊珂微微欠身,臉上神色看似仍舊鎮定,目光卻在俞菱心身上飛快掃過,隨即轉開,“近來也聽說世子步步高升,事事如意,府上闔家安寧,不知找在下相見,是有什麼指教?”
“指教談不上,隻是問一問你,對自己的身後事有什麼打算。”荀澈直接就放了一句最重的話,俊秀麵孔上的神色已是十分陰沉。
然而麵對這其實可算是半威脅半警告,直言生死的重話,齊珂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畏懼,甚至也沒有多少意外,反倒是有些了然地應道:“人生一世,不過如草木一秋,能儘之事寥寥。這生前之事尚且不敢忘論順遂如己意,身後的又何必多做打算。不過世子與少夫人若是不喜在下與府上子弟結交,在下以後回避便是。”
俞菱心聽的心中微微發涼,齊珂的回話裡帶著一種隱約的謙恭,是那種混跡官場之人的老練腔調,想來在過去的這大半年中與兩位皇子的相處實在很多,真的是與前生那個清流剛正的齊珂完全不同了。
不過她也從齊珂的言語裡捕捉到了另外一種更加讓她擔心的意味,那就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倘若齊珂當真對荀瀅無意,隻是為了富貴爵祿、平步青雲而選擇投靠吳王,就萬萬沒有不惜命、不畏死的道理。
荀澈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尤其是想起荀瀅的神色與眼淚,心頭的擔憂與怒火簡直是突突亂跳,幾乎是強自忍了又忍,才能語聲平靜地又問道:“齊案首這樣自以為聰明,難道真的不知今日找你何事?”
齊珂本來還想強撐著回答,然而目光掃見俞菱心的目光竟是毫不遮掩的關切與悲憫,就如同自家的長姐看著弟妹的擔憂神色,心頭猛然一酸,喉頭便哽了哽。也是咬了咬牙,才能繼續做出淡然神色,給出他自己也越發不相信的答案:“想來是俞大人與荀世子都不喜在下與正杉多加來往。在下已經說過,以後回避便是。”
“齊公子,這樣的話不必再說了。”俞菱心忍不住接口道。
而荀澈比她更直接:“直說罷,齊珂,你對舍妹有什麼想法?”
縱然齊珂事先多少也猜到了一點,甚至也不是完全沒想過有關此事的對質,然而當真被荀澈這樣正麵問出,才名滿京的少年案首到底還是整個人都僵住了,用儘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就是讓臉色沒有漲紅,可到底是無法掩飾滿身滿心的不自然。
不得不沉了又沉,齊珂才能平靜應道:“令妹有些才氣,在女子之中還算不錯,但還是少在外頭走動太多的好。這就是在下的想法。”
“齊珂,我是問你,你喜歡瀅兒嗎?”荀澈的怒氣已經快要衝破頭頂,即使他自己也知道這裡頭大半是向著齊珂的遷怒,並不算如何公平,但是一想到荀瀅是那樣一心入迷似的仰慕齊珂、喜歡他,他這個自以為是的臭小子卻在以身犯險,隨時一個不穩當就粉身碎骨,荀澈就恨不得把齊珂暴打一頓,就跟當初教訓荀淙時一樣。
而俞菱心已經感受到了荀澈的情緒起伏,連忙伸手去撫了撫他的肩:“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