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正常。
因為二十五歲的姚成洛,從小到大得到的評價都是“這孩子性格好”,很少有給彆人擺臉色的時候。他性子友善,對彆人很慷慨,性格又鬨騰,活的瀟灑又真誠,按街坊鄰居的評價來說,那就好像金毛化了個人形。
尤其在陳黎野跟前。
陳黎野曾經說過,姚成洛不屬狗都真是對不起這個屬相。
姚成洛就嘿嘿的笑,然後往他哥身上撲。
年幼的姚成洛特彆喜歡掛在他哥身上。現在想想,可能是他這身骨頭還替他記得那些慘烈和遺憾,於是就自顧自地在無意識間想彌補回來。
扯遠了。總而言之,姚成洛這輩子很少有給彆人擺臉色的時候——除了在明黎跟前。
無他,他實在控製不住。他上輩子活的不易,一個人在朝野上護著個病秧子皇帝,還背了個罪臣的名頭。雖然明黎點名不許彆人說,可眾口悠悠,他也堵不過來。暗地裡,顧黎明還是被當做罪臣之子眾口相傳。而在此之上,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認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綸。
明黎的皇帝位子坐的並不穩當。
所以,為了活下去,也為了讓那些人都閉嘴,顧黎明把渾身的倒刺都支了起來。他性情大變,變得狠厲,變得張狂,隻有這樣,他才能帶著病秧子皇帝在腥風血雨裡活下去。
雖然他現在有了新的人生,也再沒必要要把渾身的倒刺支起來,但在看到明黎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做回了當年為他遮風擋雨的大將軍。
——那個跟他現在的性格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將軍。
說起當年來,姚成洛倒還有一件事記得很清楚。
陳黎野沒看到,其實謝未弦最後留給他的那封信上還寫了很多。
姚成洛還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封信他當做寶貝一樣藏在家裡幾十年。
謝未弦還在信裡和他說,“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教給你,現在所剩時間無幾,最後也隻能給你寫一些我一路走來的心得了。”
“你也知道,七年前,謝老侯爺突然去世,那年我二十歲,就被逼著做了家主。”
“當年的情境,與你現在極為相似。”
或許是受這句話影響了,也或許是被朝野裡的腥風血雨給折磨掉了少年棱角,到了後來,顧黎明越活越像謝未弦。
這當然事出有因。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認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綸,在那種情形之下,明黎自然需要親臣保護。而能護住他的人,絕不會是活在謝未弦的庇佑下,嘻嘻哈哈地長大的顧黎明。
顧黎明一個人站在朝野上。他是禁軍的統領,是皇帝身邊的親臣,後來還是攝政王。
他有要護著的人,有要扛起來的世家,有要統領的軍隊。
重重枷鎖背在背上,朝野的那片腥風血雨裡,終於鍛造出了第二個謝未弦。
人人都說,他越來越像謝未弦了。
後來有一天,明黎就提起了這件事。
但他沒說他像,他說:“那些人說,近些日子裡,越看你越像謝未弦。”
顧黎明那時候在抽煙,他叼著個煙槍,眉眼裡都是戾氣:“像個屁。”
明黎倒不生氣他這麼跟自己說話,隻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問:“你不想成為他?還是不想活在他的陰影下,不願意被人一起提起來?還是……你恨他?”
顧黎明橫了他一眼,說:“你就想得到這麼幾個可能?”
明黎很誠懇地點了點頭:“想不出彆的了。”
“我看你也是。”顧黎明笑了一聲,道,“你那腦子裡,就隻想得到陰暗事兒。”
明黎有點不服:“也不知昨個兒在朝上卸了人家王大人兩條腿的是誰。”
顧黎明:“……”
是他。
明黎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做人狠,你也挺陰暗的。
顧黎明有點無可奈何,便皺著眉歎了一聲,說:“那是兩回事兒。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願意聽他們說我像謝侯爺。”
時至今日,還把謝未弦稱為謝侯爺的也隻有他一個了。
顧黎明拿著煙槍,在桌角邊上磕了磕,又抬起頭來,看向了窗外的遠方,說:“我這輩子都成不了他。”
“你沒見過,他劍法厲害,能在敵陣之中一劍取對方首級。”顧黎明說,“他是舉世無雙的大將軍,我這輩子都成不了他。”
明黎突然說:“我見過。”
“……”
顧黎明看向了他。
他們沒點燈,一片黑暗之中,顧黎明看到明黎那雙病得沒什麼精神氣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明黎說:“很多年以前,我見過他拉弓。他騎在馬上,一箭中了紅心。”
“我從前跟他關係不錯,那時候……我身體還很好。年少的時候,他總不服管教,謝老侯爺就把他送到了宮裡來,和我們一起跟著太傅念書。跟你不一樣,他打小開始就很凶了,體力還很好,天天上樹摘果追貓,每天都給自己搞得一身傷,而且他誰都敢打,明綸小時候都挨過他一頓胖揍。……所以,我並不覺得你像他。”
“你像你哥。”他說,“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像。”
顧黎明愣了半晌,然後就忽的笑了。
“是嗎。”他喃喃著重複了起來,“……是嗎。”
風從遠方吹了過來。
姚成洛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
夕陽西下,他下班了。
但站在盛夏傍晚的風裡,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要發生改變了。
因為他今天遇到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我今天就要把這個番外寫完誰都彆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