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電話那頭風聲呼呼的, 男生好像怕她聽不清, 提高音量道, “我們這邊聚餐散了, 你回家了嗎?如果還沒回去,要不要我們去接你?”
聲音飄散進風裡,沈南灼握著筷子一動不動,保持冷笑。
林梔趕緊搖頭:“不用不用, 謝謝你, 我也已經到家了。”
“真的不用嗎?”男生好像不太放心,猶豫了一下,問, “你今晚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林梔不懂:“沒有啊, 怎麼了?”
“沒事。”他匆匆揭過這一頁, “那你回家之後早點休息吧, 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一定記得來找我。”
林梔笑起來:“謝謝你。”
夜色昏沉,水霧彌漫。
沈南灼隔著餛飩騰起的小小的熱霧看她, 她跟小時候差不多, 笑起來時兩眼彎彎,像小小的橋。
隻不過那時候她身邊沒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男人。
也不會半夜打電話給她。
林梔在沈叔叔的目光裡毫無所覺地跟對方互道再見,掛斷電話。
她收起手機重新拿起筷子, 見沈南灼還望著她。
她奇怪:“怎麼了?”
沈南灼已經猜到打電話的人是誰了, 她剛入職, 研發部門能跟她有聯係的, 大概隻有那個給她開電梯門的男生。
可他還是故作隨意地,漫不經心地問:“男朋友?”
“不是啊。”林梔沒有多想,如實道,“是我隔壁部門的男生,我才剛認識他沒多久……你們公司的小哥都好熱情。”
沈南灼“嗯”了一聲,明知故問:“你現在在NZ?”
“對,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突然想到這個,林梔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坐直,朝他伸手,“你們公司和我們工作室的那個合作項目,本來不是我過來的,但出了點問題所以換成了我。如果沒有彆的意外情況,接下來幾個月你就是我的老板了,雖然平時應該也不太能在公司見到你,但是如果見到了,請多多關照呀。”
小姑娘尾音上揚,像一顆蓬鬆的毛球。
剛剛那一點兒鬱悶消失殆儘,沈南灼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象征性地跟她握了握:“好,你先吃飯。”
林梔重新拿起筷子,埋下頭。
沈南灼餘光瞄著她熄屏的手機,沉默片刻,忍不住繼續試探:“我們公司的青年才俊,不僅熱情,性格好,顏值也都不錯。如果有那個方麵的想法,也不是不可以試一試。”
“……”林梔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們這種公司老板……現在還都兼職說媒?”
“沒有辦法。”沈南灼雲淡風輕,胡扯道,“智能產品和互聯網公司永遠男多女少,撮合一對是一對。”
他說話時沒有表情,林梔以為他認真了。
她咬著筷子思考一陣,也很認真地告訴他:“可我剛跟人解除婚約,最近忙著寫論文,沒有戀愛的打算。實在不行你可以試試撮合彆人啊,我組內那幾個妹子也都長得很好看,學曆高性格好,還都是單身。”
“彆人的事太遠了,我管不到。”沈南灼嘴角慢慢揚起來,“如果你沒有打算,那就算了。”
林梔笑笑,咬開一枚蛋:“戀愛太費時間了,我開始試著跟人建立一段親密關係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精力照顧男朋友。雖然很多朋友都說有個伴侶可以減壓,但我大多數時候,其實都隻覺得麻煩。”
“你說的‘麻煩的男朋友’,是指沈尋?”
“……嗯。”
沈南灼心情漸漸愉悅:“看來你不喜歡他,那當時為什麼要跟他訂婚?”
林梔開玩笑:“家族聯姻你信不信?”
沈南灼嘴角微微上揚,漫不經心:“家族聯姻最合適的的對象是我,不是他。”
幽寂的長夜之下,男人坐在她對麵,一雙黑眸一動不動地,停在她身上。
他坐在一束暖白的光芒裡,餘光之外,沒有儘頭的雨霧和萬家燈火。
林梔抬頭看他,正撞上這一幕,不知怎麼,心臟重重地一跳。
“所以。”沈南灼又低聲問,“為什麼?”
“因為……”下一秒林梔就看到了他臉上還沒消腫的巴掌印,迅速移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說出來有點好笑,當時我父母鬨離婚,兩個人每天都回家很晚,有一天家裡著火了,我差點死在裡麵,是沈尋救了我。我爸跟我媽離婚之後被薅走了一半婚內所得,他有點兒喘不過氣,正急著找個門當戶對的大腿抱,就剛好撞上了沈家。他那時候跟我說,反正我才中學,訂婚也不一定真就會結婚,以後有的是時間解除婚約,就當幫爸爸一個忙——沒想到後來還真解了。”
沈南灼夾小餛飩的手微微一頓,可疑地眯起眼:“沈尋,救了你?”
“對,這件事說起來更好笑。”林梔恨恨的,“沈尋說他救了我,可我最近才發現根本就不是,他是個騙子。”
她惡狠狠地給最後兩個字加了重音,沈南灼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夜色之中,他聲線愈發顯得低醇:“可是,他到底有沒有救你,你沒有印象嗎?”
“……我不記得了。”林梔微微皺眉,“事實上,關於那場火災,我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之後也不是沒有回憶過,但我想不起來。”
救她的人本就去得很晚,她吸入了太多一氧化碳,整個人都昏昏沉沉,事後能回憶起來的,隻有斷斷續續的片段。
她覺得這是正常現象。
可沈南灼沉吟著,沒有說話。
林梔讀高中時,他剛回北城沒多久。沈家人員來來往往不利於他養病,他跟爺爺商量過之後,乾脆買了一套高層公寓搬過去自己住,離醫院也更近。
沒想到遇見林梔。
他讀大學後離開北城,又在更靠北的城市待了很多年,掐指算算,也很久沒見過她。小姑娘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每天天不亮去上課、深夜才抱著書回來,生活忙碌而有規律。
兩個人的日程表差異很大,並不常碰麵,但偶爾見到了,她會軟唧唧地朝他打招呼。
他也沒想到會發生火災。
回到北城之後,沈南灼覺得自己身體情況好了一些——可場景一旦重演,就發現這隻是錯覺。時間最擅長粉飾太平,可時間從來不能撫平死亡的感覺。
他將林梔帶離火場時,除去肩膀上的疼痛,眼前幾乎出現幻覺。
熟悉的、排山倒海的疼,他覺得自己腦子快要炸開。
“林梔。”所以沈南灼出了門,把她放下,“你自己能走嗎?”
林梔一直昏昏沉沉,可是離開火場之後,分明清醒了很多。
她披著那塊巨大的、打濕的毛巾,點頭。
“太好了。”沈南灼微微鬆口氣,“火勢一時半會兒燒不到安全通道,你自己下樓,出了門左轉三十米,消防車就在那兒。”
林梔蒙了一下:“那你呢?”
他簡明扼要:“我走不動了,我就在這兒等你,你叫人上來救我好不好?”
——救救我,好不好。
林梔思考半秒,不由分說地將濕毛巾裹到他身上,轉身就跑了。
後來確實有人上樓去找沈南灼——在林梔家的東西差不多已經燒成了灰之後。他不確定那些人是不是林梔叫過去的,因為這個姑娘再也沒有出現過。
等他睡了兩覺精神恢複,去探病。
卻隔著一道門,聽見沈尋問她:“為什麼要訂婚,你喜歡我嗎?”
林梔坐在病床上,聲音平靜,篤定地道:“對,我喜歡你。”
陽光無聲穿過走廊,映在她床頭的綠蘿上。
寂靜的走廊上,沈南灼默然站了一會兒,收回推門的手。
“……叔叔,叔叔?”
下一秒,沈南灼飄遠的思緒被林梔拉回來。
她碗裡的餛飩已經吃得差不多,可他還剩一小半。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開始發呆,有些懊惱:“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說這個?好像是在吐槽你家裡人。”
“不會。”他挑眉,“挺有意思的。”
湯已經不怎麼熱了,他夾起最後一枚小餛飩:“那你現在找到那個救你的人了嗎?”
“我就沒打算找他。”林梔說,“這麼多年了他都沒有再出現,大概是也不想被我打擾。”
“哦?”沈南灼唇角浮起笑意,“那假如……我是說假如,他突然出現了,你會怎麼做?”
林梔不假思索:“給他一筆錢,好好謝謝他,然後打發走。”
“……”
沈南灼現在信了,她應該是真的完全不記得當年火災時,她和他的對話。
他覺得荒唐。
人生是怎麼差之毫厘謬以千裡的?——誤會與巧合一同出現了,他自作主張,以為能成全彆人。
“其實,就算他真的出現,我能做的大概也隻有這些。”林梔抖完機靈,撐住下巴,正經道,“不過,他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
沈南灼眸光微沉,沒有接這後半句話。
他低聲問:“吃好了嗎?”
林梔點點頭。
雨仍然沒有停,霓虹閃爍,水汽彌漫。
沈南灼望著無邊的雨霧沉默片刻,清清淡淡地撐開傘,將她籠進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
不知道是不是林梔的錯覺。
她總覺得,吃完這頓飯之後,沈南灼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具體哪兒不一樣,她又有些說不上來,比如“深更半夜將她半年的朋友圈順著點了一遍讚”這種事,她就覺得,不是正經總裁能乾出來的。
更詭異的是,他一邊點讚,一邊還點評。
比如看到她發“今年冬天好溫暖,一直沒下雪”,他會評價“嗯,但你也不能一直露腳踝”;看到她發“脫發太厲害,沒辦法裝嫩紮雙馬尾了”,他會評價“單馬尾也很好看”;看到她發“啊啊啊家裡好吵,我隔壁那位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嫁“,他會評價“同理思路,你自己出嫁也是一樣的”。
林梔:“……”
她盯住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