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這一串珠子打好了結,尾巴圓溜溜地滾進了紙盒。
夏知理扭臉掙開他的手,熟練地用膠帶淺淺封口,用記號筆在頂上寫:記件300,159塊。
在粗黑筆跡的對比下,那隻手如同用白卡紙剪出來的,手背上的針眼快愈合了,好似沁進紙裡的藍鋼筆水。
夏星燃移開眼:“一件提成隻給五毛三了?上周不還一塊多的嗎?”
“貨價跌了。”說話間,夏國安又打了半串珠子,“回頭我去學學鉤針,聽說現在毛線編織的小玩意銷路廣,我想試試。”
夏星燃皺眉:“沒必要,那玩意費眼,還嫌你的眼不夠花嗎?”
他摘下肩頭的背包,拉開包鏈,抽出個牛皮文件袋,遞給夏國安:“來,老爺子,拆開瞧瞧。”
文件袋裡是一份小有厚度的演員聘用合同書,紙頁被膠裝得相當齊整,封麵蓋著一個明晃晃的圓形公章,其正式程度顯而易見。
“這……”夏國安啟開封舌,不由愣了,“這又是簽的什麼合同?”
“之前我不是參加了一場試鏡麼,複試後導演覺得我挺合適,今天叫我過去,把我簽下了。”夏星燃順手把包放到收銀桌了。
“你今早出門是為的這事?你也不跟我商量一聲!”夏國安有點急了,“上個月也是不打招呼跑去拍什麼網劇,結果呢?劇組垮台了,課也沒去上,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
夏星燃一直沒把自己被換的真相告訴家裡,隻說是資金鏈出了問題,拍攝暫時中止了。
“跟你商量有什麼用,你巴不得我不去拍呢。”夏星燃回紙箱旁蹲下,也幫忙理起了線,“這次的導演特彆靠譜,劇組也不缺錢,聽說昨天又新接了筆大投資,保證不會出現上次的意外了,放心吧啊。”
合同上的拍攝時間到來年一月結束,夏國安看了禁不住歎氣:“一拍就拍這麼久,明年高考可怎麼辦才好。”
“拍不拍戲我都考那樣,您甭操心了,就算明天高考,我也照樣能去。”夏星燃不知愁似的聳了下肩,轉又按住夏知理的小腦袋,不客氣地揉了兩把,“怎麼辦呀小知理,老爺子非想咱家出個品學兼優的大學生,要不你多吃點飯補補腦子,長大了替哥考個名牌大學回來吧。”
夏知理小臉蒼白,襯得鳳眼漆黑如墨:“……我吃得又不少,真囉嗦。”
夏星燃接著笑:“不想我囉嗦去後麵幫我拿件衣服去,門口進風還真有點冷了。”
“早上提醒你穿你非不聽,偏得打噴嚏了才知道冷。”小屁孩嘴裡抱抱怨怨的,起身的速度倒一點不慢。
目送他進了小院,夏星燃重新看向老爺子,低聲道:“回家前我去醫院拿了複檢報告,醫生說介入治療隻能抑製惡化速度,對顱內壓迫的緩解作用還是有限。最遲明年六月,必須得把手術做了。”
夏國安蓋上合同,皺巴巴的手指搓了搓紙頁:“他最近臉色有點不好,你順帶問了沒有?”
“問了,是換藥的正常排異反應,給另開了免疫抑製劑,我塞包裡了,晚上我提醒他喝。”夏星燃說。
他眸底投映著塑料彩珠反照的光,好似凝聚成了一團琥珀:“這次片酬比我預想的要多,合同上標得很清楚,你剛才肯定也看見了。”
夏國安呐呐:“……我看到了。”
夏星燃從兜裡掏出張卡,塞進那隻枯槁的手:“三成定金,都在裡麵了,以後尾款也打到這張卡裡。”
夏國安攥著卡,嘴邊下墜的皺紋微顫:“我是怕耽誤你學習,影響你後半輩子。”
他騰手抹了抹眼裡的潮意:“你爸媽當初收養他,我心裡還很支持,想著以後正好跟你作伴,哪料到小兩口突然沒了,倒給你添了負擔。也怪我老了沒用,沒把你倆照顧好。”
那場意外讓他失去了兒子兒媳,也斷去了他的半截腿,日子最艱苦的那兩年,夏星燃比他更像家裡的精神支柱。
“這還叫照顧不好呢?街坊鄰裡就屬我長得最快了,再說這種話我可發火了啊。”夏星燃推他手腕,催他把卡收起來,“而且我真挺喜歡拍戲的,這次機會難得,拍完說不定就有大公司想簽我了,這不比我在學校吊著幾分破成績強多了。”
夏國安皺眉,張嘴想說什麼,瞥見夏知理從後屋出來,忙把銀行卡裝進口袋,行雲流水地接著串珠。
夏知理抱著衣服走過來,夏星燃伸手要接,對方已經繞他身後把外套展開了。
“服務這麼到位。”夏星燃配合地抬起胳膊穿進去。
“怕你自己穿一袖子抽我臉上。”夏知理一屁股坐回小凳子上。
夏星燃“嘿”了聲,剛要還嘴,店外有人按了車鈴,叮鈴鈴的不大順滑,一聽就是輛上了年紀的破三輪。
夏星燃根本不看來人是誰,直接大聲回應:“進來跟我一起搬!”
夏知理在他開口的同時伸出手,夏星燃把沒理完的金線放他手心,站起來就往小院走。
很快,店裡走進一位小麥膚色的大男孩,笑起來牙齒格外白亮:“夏爺爺好,我幫我爸收箱子來了。”
“都放院兒裡呢,星燃剛進去。”夏國安也笑著和他打招呼。
“好嘞。”馮颯握著捆繩,也奔後頭去了。
沒多久,兩人合力搬出幾摞捆緊的紙箱廢品,都是店裡進貨攢下來的。
搬到路邊的空地上,馮颯從三輪車車廂裡拎出台電子秤,邊稱重邊衝夏星燃咂嘴:“今天的微博我看了,江都有你了不起!我勸你趕緊請哥吃頓好的,不然我不保證我不把這事宣揚出去。”
他家住在後麵一條路上,跟夏星燃初中起就是校友,現在又在一個班裡,兩人關係始終不錯,夏星燃有些事情也不瞞他。
“覺得了不起就給我湊個整,以後哥火了請你當助理,保你輕鬆月收過萬。”夏星燃指指電子秤上顯示的數字。
馮颯笑罵著給他轉賬:“滾一邊去,少給我空手畫大餅。”
夏星燃收了錢,陪他坐在路牙子吹風:“下周起我就不去學校上課了,你替我找老鮑延個假,到一月五號結束。”
“行,這事交給我。”馮颯從腳邊撿了顆石子,抓在手裡上下輕拋,“不過你這回請假時間太長了,我覺得他不會輕易答應的,肯定還得來你這兒轟炸。”
“他會答應的,”夏星燃笑了笑,手往兜裡一探,摸出張疊了又疊的試卷,“隻要你把這個交給他。”
馮颯將信將疑地接下來,展開一點:“這不是月考的數學試卷嗎?怎麼還在你手裡……臥槽!這是你寫的?!”
試卷上的筆跡歪扭淩亂,但從頭到尾沒有一道空題。
“當然是抄的。”夏星燃隨口敷衍,“上次我回學校的時候,他硬塞給我的,說隻要我把答案解析補上去,他就不管我請假的事了。”
“嚇我一跳,我以為你學霸之魂終於複蘇了呢。”馮颯故作誇張地順了順胸口,“你確定交張破卷子他就能放過你?”
夏星燃但笑不語。
馮颯把試卷疊回去:“算了,下周我幫你交上去再說吧,他不批假的話我可不負責啊。”
“謝了。”夏星燃輕輕在他肩膀錘了一下。
“哎對了,姓宋那狗日的最近沒再煩你吧?”馮颯瞄了眼身後的雜貨鋪,虛著嗓子問他。
夏星燃隨手撿了片葉子,撚在手裡擰來轉去:“沒有,警方聯係過我,聽說給拘留了。”
“真痛快,他一輩子死裡邊得了。”馮颯鬆了口氣,按耐不住好奇往他湊近,“你那天到底怎麼脫身的?太神了,還能把那傻逼製住!”
夏星燃掌心朝上衝他攤手:“這個問題少說得值二百塊錢。”
“你踏馬,從老子以後工資裡扣!”馮颯反手把餅畫了回去。
夏星燃笑了,不多逗他,短暫沉默後,三言兩句把那天發生的事大概講了一遍。
他講得平淡,卻不妨礙馮颯聽綠了臉:“我靠,你不會才出虎穴又跳龍潭了吧?那人什麼來頭啊就說追你,他是不是跟宋利一個路子的?”
夏星燃搖頭:“應該不是。”
“什麼叫應該不是啊!”馮颯恨不能晃他腦袋把他搖醒,“你這種事遇的還少?高一那年資助你的老禿驢還想包你呢,都是群知人知麵不知心的玩意。”
夏星燃沉吟,還是堅持:“他可能真的不一樣。”
眼瞅著馮颯一臉老父親似的發愁,還要勸他,夏星燃直接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連點,把手機丟對方懷裡。
馮颯捧起一看,臉登時皺了:“哪有修手機隻換內屏不管外屏的,你這都碎成什麼樣兒了?”
“能用就行。”夏星燃不以為意,屈指點點機身,“看內容,誰讓你看屏幕了。”
手機打開的是瀏覽器頁麵,搜索內容是近期常見的一則圖文新聞。
馮颯草草掃了兩眼:“這新聞我在電視上看過,不就是cbl的董事長回國了嗎,你還對國內財經感興趣?”
夏星燃手肘搭膝,托腮看他:“你說,這董事長會不會哪天突然追我?”
“哈?!”馮颯瞪眼咧嘴,像能把手機一口吃了,如果臉上能飄彈幕,他臉上刷過去的一定是:你小子窮瘋了吧!
夏星燃不錯目地看著他,眼神認真又無辜,仿佛真想得到答案。
馮颯恢複自己的表情管理,又掃了眼屏幕裡的新聞配圖,還是覺得相當有衝擊力:“我情感上是很希望他追求你的,然後你嫁入豪門,我抱你大腿。但是理智告訴我,光憑美貌,你也許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聽到“美貌”這個詞,夏星燃不悅地眉梢輕跳,但他此刻不想在死摳字眼上浪費時間:“他很有錢,對吧?”
馮颯吞了口唾沫,掰著手指糾正他:“何止是很有錢啊,他這種人隻能是,有權,有勢,從不缺錢。”
夏星燃讚同地點了點頭,伸手指出新聞裡的“陸琛”兩個字:“當著宋利的麵,說要追我的人,就是他。”
馮颯:“……???”
馮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