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化妝棚裡歡聲不斷,監視器棚的氛圍也與之相當。
“最後那段改得真是不錯。”白曉芬眉舒目展,若有所思,“能贏得普通百姓的喜歡和口碑,又能成為長興樓所有夥計最愛招待的公子哥,沈秋遲靠的不光是沈家的豐厚家業,更關鍵的是他自小受大家族影響習得的言方行圓。"
有正直的一麵,也有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圓滑的一麵。
吳凱嵐反複觀看著回放片段,對此表示百分百的認同:"沈秋遲本身就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角色,他的成長經曆和姐姐不同,表現出來的正義感也就不該像沈初夏那樣純粹,最後扔給門信的賞錢恰好體現了他骨子裡的階級觀念!"
看似教訓了門信,實則居高臨下地讓一個畏強淩弱的人嘗到了點甜頭。沈秋遲能發現不平等,也樂意伸出援手,但他絕不會像沈初夏那樣否認不平等。
吳凱嵐越看越專注,越品越過癮,連其他人離座站起來了都沒察覺:“一個儘享資產階級紅利長大的孩子,能夠體恤社會中的不平等已經很難得了,他的意識覺醒還差個引頭,他就該是這麼懵懵懂懂的狀態。"
白曉芬看了看在後麵靜立多時的端肅男人,架起手肘,輕輕拐了吳凱嵐一下。
這一拐好似為吳凱嵐的興奮添了把火,他高抬右手,“啪"地往桌麵一按,萬分滿足道:"媽的,誰那麼有眼光,挖了個沈秋遲來演‘沈秋遲’!"
白曉芬:"……"
其餘主創成員:"…………"
一群常因意見不合展開激烈辯論的人,此刻難得默契地露出了同一個表情。唯獨那位無聲到訪的高大男人嘴角微揚,牽起一彎極淡極輕的弧度。
“快快快,把第二冊劇本拿過來,我感覺有場對話也能小改一下。”吳凱嵐頭也不回地擺手招呼。
白曉芬忍無可忍:“陸先生,您怎麼有空親自來了?我們這兒光顧著討論拍攝了,把您晾了半天,真不好意思。"
吳凱嵐後背一僵,總算舍得把頭轉過來,他起身,臉上一半尷尬一半驚喜:"是陸先生啊,抱歉抱歉,我這破耳朵,壓根沒聽見有人進來。"
陸琛客氣頷首:"拍攝任務冗雜瑣碎,諸位勞心費神,實在辛苦。是我造訪突然,沒有事先告知,還請見諒。"
吳凱嵐迎上前,禮貌握手:"您能在開機當天抽空過來,是我們的榮幸,可千萬彆說這樣的話。"
吳凱嵐並非說的客氣話,投資人到場慰問是添喜頭的好事。像陸琛這種等級的“金主”,如果劇組提前知道對方要來,勢必要做接待準備。陸琛選擇默默到訪,定是不想給劇組多添麻煩,吳凱嵐他們心知肚明。
“我們在路上聯係了吳主任,方才也在他的陪同下,參觀了劇組的各區場地。”薑嫻立在陸琛身側,笑容清婉,"雖然片場眾多,人員龐雜,但各區域劃分井然,措置有方,讓我們很是佩服。"
“哪裡哪裡,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換作彆的劇組也是一樣。”吳凱嵐謙誠道。
薑嫻轉頭看向陸琛。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陸琛的目光定格在監視器屏幕的特寫畫麵,淺淺點頭。
薑嫻於是打開隨身拎帶的商務包,取出早已備好的文件袋,噙笑遞向吳凱嵐:“吳導,陸先生知道大家沉心於工作,不在乎微末得失,所以沒有帶來什麼慰問品,隻準備了這個,還望劇組不要推辭。"
吳凱嵐茫茫然接過,在薑嫻的示意下拆開封口,抽出袋中的幾張紙頁,表情頓時變得錯愕:"這、這是……"
白曉芬朝他手中瞥了一眼,臉上也多了幾分詫然:“陸先生,這太貴重了,劇組隻以拍攝為重,不用浪費不必要的開支。"
那是為各個分片場額外提供的工作休息區,不僅包含自助餐飲,還有簡易的休憩空間。即便不如外界正式的休息間完備周到,但已經比劇組堪稱簡陋的現有休息棚好上太多了,甚至可以稱得上奢侈。
"是啊陸先生,心意我們領下了,這個您務必收回。"吳凱嵐把文件袋恢複原樣,堅決要塞回薑嫻包裡,
薑嫻推掌,笑著後退。
陸琛麵色不改,嘴邊弧度疏淡:"這份計劃書正是以拍攝為重心,我想我們的意圖是一致的。"“可是這實在是……”吳凱嵐為難地捧著文件袋,好似捧著一塊熱山芋。
《執行者》的項目規模較大,劇組並不隻有一個片場,通常都是同一天裡拍攝道具演員互不衝突的不同戲段,既爭取效率最大化,又節省資金成本。倘若按照計劃書額外搭建休息區,無疑是一筆驚人的款額。
“我也有過奔波勞頓的階段,深知短促餘暇的可貴。"陸琛語調平靜,"身心狀態是工作順利與否的關鍵所在,這不是不必要的支出。作為商人,我更不會做虧損利益的決定。"
他再次看回那方小小的屏幕,畫麵暫停在少年人瀟灑而去的背影:“我隻是為演員考慮,你們不用有心理負擔。"
他的神態極儘坦然,有那麼一瞬間,吳凱嵐以為對方說的是實打實的真心話。然而很快,吳凱嵐又打消了腦中的念頭。
這樣大的手筆,說是造福劇組全員都不為過,怎麼可能是單純為了個彆演員呢,不過是些場麵話罷了。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吳凱嵐也不好再矯情推卻,隻好厚著臉皮道:"那我就代表大家,多謝陸先生的心意了。"
陸琛但笑不語,算是承下了這句感謝。
吳凱嵐見他對監視器上的影像感興趣,順勢挑開新的話題:"這批演員都很出色,一定不會辜負陸先生的厚望。就比如這場戲裡的小夏吧。"
他拖動鼠標,回放至夏星燃基於人設自己擴編的那段:“他儘管年紀小,初入行,可是對表演相當敏銳,不單入戲快,還很善於動腦筋。"
他說著便把之前對夏星燃的稱讚重複了一遍,白曉芬等人也心照不宣地在旁補充,與其說是幫吳凱嵐延續話題,倒不妨說是想讓陸琛注意到這位大有潛力的小演員。
屏幕上的明暗光線在灰藍眸底逐次交映,伴著來自專業角度的精準評析,那張清冷如水的英俊麵孔倏地笑了。
不是漣漪散儘前的細微弧度,而是眉眼舒展,唇角牽起,切切實實的很明顯的笑。
縱然短暫得如同掠影浮光,但那確實是一抹由心而生的笑意。
這笑來得出人意料,還隱隱約約透出一點驕傲的意味。
吳凱嵐本能止住了話頭。
不等他緩神,陸琛微笑開口,聲音又輕又沉:"我認得他。"
吳凱嵐張了張嘴,拿不準該接什麼話。
好在陸琛沒有多作停頓,很快又道:“他一向是很出類拔萃的。”
這話說得不算誇張,但就是聽在心裡有點微妙。
吳凱嵐不自覺地瞟了白曉芬一眼,湊巧白曉芬也拿餘光掃向了他。
說不出具體怎樣的微妙。
有點像是,老師滿心歡喜地對外誇讚自己的愛徒,結果外人似乎比老師本人還要開心。
"……是的,沒錯。”吳凱嵐品不出什麼所以然,乾脆順著對方的話往下應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感覺他的眼神很特彆,亮得出奇,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那樣的眼睛了。"
他遲疑了幾秒,望向陸琛:“陸先生,他是株難得的好苗子,可能不需要人特彆關注,稍微給他一丁點養分,他就能自己鼓勁兒往上拔節。"
陸琛略微斂了笑,眸色平靜地也看向他。吳凱嵐繼續道:“他缺一個適合紮根的盆。”
陸琛神色自若地和他對視,目光分外沉定,像能附著人的視網膜深挖進去,探清所有潛在的細思暗想
少頃,他淡然開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考慮的。"
…
“阿、阿嚏——!”
數不清是第幾次,夏星燃快被自己接連不斷的噴嚏衝傻了。
"怎麼又開始了?"夏星燃一臉無語,"難道是我這兩天跟崇山犯衝?"
昨天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一進崇山地界就狂打噴嚏,好在身體不痛不癢的,完全沒有生病的跡象。
"聽說無緣無故打噴嚏,是因為有人正在想你哦。"化妝師打趣道。旁邊的人聞言,立馬來勁了:“現在還是冬天呢,桃花這麼早就開了?”“你懂什麼。”有人配合道,“真正的靚仔,一年四季從不缺桃花。”這似曾相聞的說法。
夏星燃無奈:“請問,就不能是我家裡人在想我嗎?”
"家人的想念和這種波道不同。”化妝師左右晃晃手中的修容刷,“相信姐,姐看的狗血最多,姐是專業的。"
夏星燃抿嘴,更無語了:"好吧,隨便怎麼都行,隻要這個什麼波彆在拍戲的時候來就行。"
化妝助理手腳麻利地調好修容色號,笑嘻嘻道: “快想想最近有誰說要追求你,如果敢在那時候讓你打噴嚏,你就果斷拒絕掉。那種桃花克財,影響事業運,咱斷了也罷。"
受對方話裡的關鍵詞影響,夏星燃腦中幾乎瞬間浮現出一張男人的臉。他乾巴巴地“哈"了聲:“大白天的,這種事真是想都不敢想。”好巧不巧的,那邊緊接著傳來了拍攝通知。
夏星燃回到長興樓的造景階邊,在周圍的打光中又被細細軟軟的化妝刷掃了通臉。
妝容檢查通過後,化妝師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眨眨眼:"加油哦小夏,桃花靠不靠譜就看這場戲了。"
夏星燃假笑著格開她的手:“辛苦了辛苦了,趕緊回去歇著吧。”他站在定位點,闔眼慢吸一口氣。
如同電子數據庫的資料拷貝,隨著氣息流經肺腑,屬於沈秋遲的文件壓縮包被拖拽進思維空間,彈窗詢問是否覆蓋私人數值。悠悠呼氣間,鼠標點擊下“是”的按鈕,於是進度條加載,那些有關“夏星燃”的記憶蕩然無存了。
沒有生活瑣事,沒有不願為人所知的煩悶,再睜開眼,俊眉修目,顧盼神飛,好一位少時不嘗愁滋味的驕矜少爺。
"演員準備好了沒有?"喇叭增響的聲調有些失真。
夏星燃向主機位比出"OK"的手勢,他目光對準黑漆漆的鏡頭,眼梢彎翹著揚了一笑。
那張笑臉在監視器中高清放大,不同機位捕獲的每個角度極儘鮮妍。
"《執行者》第7場1鏡第2條,Mark!"
色澤膩潤的扇骨在指間輕轉,隻聽一聲脆響,扇尖兒落上了門信織料粗劣的布衫肩角。
肩腕甩開的角度與上一條分毫不差,神態細節同樣無懈可擊,直至第7場最後一鏡的拍攝結束,導演組也沒在沈秋遲的表演上喊過“NG”。
“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能不能把秘訣偷偷透露給我?”中午放飯時,範會靈一臉崩潰地追問夏星燃,“我一上午重來好幾條了,幸虧吳導沒有發火,不然我能挖個坑直接躺進去。”
夏星燃被問得沒轍,隻能不大堅定地說:“可能是……閉眼冥想,再深吸一口氣?”
範會靈咬著筷子,半信半疑:“我也沒少深呼吸啊,難道是缺了閉眼這步?”
"彆為難小夏了,你也少整這些沒用的。”趙意勸道,“你演得挺好的,隻是最開始有點小緊張。"
範會靈衝他歎口氣,繼而向夏星燃訴苦:"趙老師飆戲好猛的,我在他麵前差點沒喘上氣。現在又多了一個你,這還給不給我留活路了。"
說著她還嚶嚶嚶了起來。
夏星燃扒完剩餘的米飯,擱下餐盒寬慰她:"沒事的姐,咱倆戲裡一個姓,一家人不演兩路戲,回頭我們一起猛。"
範會靈看他起身,麵露疑惑:"你菜還沒吃完呢,這就回去了?"
趙意也說:"吃飯不光盤,不像你的風格啊。"
夏星燃指了指餐點帳篷的方向:“米飯的分量有點少,我去那邊再領一份。”
範會靈和趙意:"……"
Fine,現在像了。
劇組的工作餐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無論主演還是劇務,吃的都是統一配備的兩葷三素大盒飯。
夏星燃等人作為相對重要的演員,劇組專門給他們在民國街挑了間空屋子,裝有取暖片,擺有桌凳和躺椅,忽略掉牆邊堆的雜物,勉強屬於低配版的吃飯休息二合一。
但即使配置再低,也比外頭的棚子暖和多了,夏星燃乍一走到室外,禁不住聳肩縮了縮脖子。他邁快腳步,正要一鼓作氣衝進帳篷,卻忽然被對街布簷下的一道倩影吸引了注意。
簡約風的駝色大衣,攏在腦後的低馬尾,以及描著淡妝的清麗麵容,那人赫然是那位薑嫻小姐。對方待自己耐心溫柔,一大早還給自己的朋友圈評論,不過去打聲招呼似乎不太妥當。思及此,夏星燃調轉方向,走近薑嫻身後:"姐姐中午好啊。"
薑嫻微微一愣,等轉頭看清夏星燃的臉,更是結實吃了驚,但她很快綻開笑臉,應對自如道:“中午好呀。現在還是飯點吧,你怎麼頂著冷風出來了?”
“我去那邊添個飯,添完就回去了。"夏星燃反問她,"姐姐工作應該很忙吧,怎麼會到劇組
來?"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薑嫻如實回答:“今天開機,我陪陸先生過來看看,向導演組表示慰問。”
夏星燃怔了下,眼睛不由睜大了些:“陸先生也來了?”
說著本能朝周圍掃視了一圈。
薑嫻仔細端詳他的反應,笑容更濃:“當然,陸先生正在吳導那邊和他交談。”
導演組的現場辦公室在更前麵的路段,看來那位陸先生眼下不在附近了。
夏星燃收回視線,點了點頭:“噢,知道了。”
薑嫻實在沒忍住那顆八卦的心,試探問道:“你想見他?“
“啊?”夏星燃顯然被她問懵了,轉又失笑,“我見他乾嘛?我和他又沒什麼好說的。”
嘖嘖嘖。
薑瀾在心底默黑默犬引彈單舌,當真是好讓人心寒的話喲。
她還沒來得及多為老板惋惜━會兒,夏星燃忽地歪頭,衝她燦爛地彎眼—笑。
美好的事物總是令人愉悅。
薑嫻的心情莫名輕快許多,她也報以同樣的笑臉:“怎麼突然對我這麼笑?”
夏星燃瞧向她的眼神專注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姐姐說話的語氣,跟微信裡的不太一樣。”
薑嫻胸口—咯噔,唇角險些僵住了。
這詞放在女生身上不太合適,忙又改口解釋,“因為陸先生給我的感覺非常穩重,所以我下意識地以為,他身邊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性格了。”
薑嫻讚歎地在心底“哇”了一聲,這孩子果然像吳凱嵐說的,某些地方還真挺敏銳。
她擔心說多錯多,草草敷衍過去:“畢竟文字沒有聲音,想象偏差是正常的。況且,工作和生活不能混為—談,可能我的確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反差呢。“
“說的也是。”夏星燃認同道。
“對了,陸先生打算在片場搭建休息區哦,我之所以在這裡,就是因為剛和生活製片聊完相關事宜。”生怕對方再蹦出什麼驚天發現,薑嫻搶先扭轉了話題。
“休息區?劇組不是已經有了嗎?”夏星燃有點困惑。
“啊,這個和休息間是不同的。”薑嫻簡單向他說明了計劃內容。
夏星燃對這種涉及資金的事情—向敏感,不用多問就可以猜想得出大概手筆。
他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嘴,禁不住感慨:“真不愧是‘十五億’啊。”
“什麼?”薑嫻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什麼。”夏星燃改口,“我是說,陸先生真是體貼,不愧是被國家點名的慈善企業家。”
薑嫻咬牙,憋住了笑:“好啦,我不耽誤你吃飯了。如果對休息區有什麼想法,或者有什麼需要,可以微信發消息給我哦。隻要合理,我會幫你上報轉達的。”
哪怕不合理,“我”也會讓它變得合理的,薑嫻暗道。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姐姐再見。”夏星燃說完轉身,改道走去餐點的方向。
“拜拜~”薑嫻向他的背影揮手告彆,心說可算沒有給老板拖後腿。
不待她徹底放鬆,剛剛走遠沒幾步的大男孩猝然頓足,冷不丁將頭扭了回來,眼神裡全是費解。
薑嫻的心弦再度繃緊:“…怎麼了?“
夏星燃單手握著亮屏的手機,退回薑嫻麵前。他低頭看看屏幕,又抬眼望向她,默不作聲地翻過手機,舉到薑嫻眼前。
薑嫻不解,目光移至屏幕,差點把自己看成心肌梗塞。
隻見屏幕上赫然是“薑嫻”與夏星燃的微信聊天界麵,最下方的最新消息正是發自“薑嫻”之手。
“薑嫻”︰[如在劇組搭建—處休息區,你希望它具備哪些設施?]
發送時間恰好是兩人麵對麵交談的時候。
薑嫻:""
如果內心活動有特效,她現在—定是滿頭冷汗,跺腳抓狂。
夏星燃也比不她好到哪去,臉上的問號快要騰空而起了:“姐姐,剛才我們不是一直在聊天嗎?
你是怎麼發給我的?“
薑嫻:“"
他低頭又看了遍聊天窗口,複又抬眼,嘴裡吐出直取人性命的毒針:“這條消息,應該不是你發給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