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哲飛感歎:“這麼離譜嗎?”
不遠處的許佑遲起身牽著陸茶梔離開。
薑衛昀看著,啊了一聲,又迅速糾正自己話裡的漏洞,“不對,我隻是沒見過他喝酒上頭的樣子,他為愛上頭的樣子倒是見不過少。”
……
林槿停留在人群的最後,一直注視著許佑遲遠去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海岸邊的人群裡。
她看向花台旁那張早已無人的長椅,腦海裡卻一直回想著剛剛那兩道親密疊一起的身影。
眼眶發酸,她抱緊了懷裡的一本《沈從文文集》,慌忙低頭揉了揉眼睛。眼淚卻猝不及防,掉落在手中尚未送出的書籍封皮上。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是說愛會滲透日落,每一道金色的餘暉裡都藏著丘比特的神箭嗎。今天的夕陽這樣飽滿熱烈,為什麼許佑遲還是沒能感受到她的愛意呢。
她抬頭看向夕光,下意識用手指遮擋,不適地眨了眨眼睛。
太耀眼了,會將直視之人的心臟灼燒成洞口。
一如她在五班的教室裡初見許佑遲時,跳躍在他身上的盛夏陽光。
窗外蟬鳴嘶啞,一束束金光透過梧桐枝椏的縫隙落進教室,灑在他乾淨整潔的校服上,將少年的身形襯得筆直又修長。
他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簡單利落,隻有三個字。
許佑遲。
少年音色清澈動聽。
那一刻,怦怦在心臟裡,而他在怦怦裡。
人類的天性就是對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像呼吸是本能一樣,喜歡上許佑遲,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
在高中躁動的青春日子裡,許佑遲從始至終都站在所有學生都仰望的頂端,一身傲骨,成績皮囊家世,重重光環加身。在普通人十六七歲尚處於迷茫青澀的年紀裡,他耀眼到刺眼,活得澄澈又意氣風發,閃閃發著光。
他擁有一個美好幸福的家庭,一群偏愛於他的老師,一堆仗義深厚的兄弟。
他身高187,生日7.9,巨蟹座,家裡有一貓一狗,會很多的樂器,不止鋼琴。
他很少和女生交談,不喜歡吃甜食,不喜歡有人碰他的東西。
他打牌很厲害,隻喝零度的可樂,喜歡打籃球,喜歡打遊戲但不沉迷,喜歡的書籍很多,最愛看懸疑偵探,最喜歡的中國作家是沈從文。
他有一本舊了的《沈從文文集》,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但書皮一直保護的很好。
林槿始終都記得。
有一次這本書掉在地上,是她率先撿起來,遞給了他。
他說了一句“謝謝”。
從傳言裡,林槿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許佑遲。
可事實是。
他很少和女生交談,卻主動陸茶梔接水剝蝦。
他不喜歡吃甜食,可陸茶梔給他的草莓慕斯他全然接受。
他不喜歡彆人碰他的東西,卻主動將耳機分給陸茶梔。
相遇這件事本身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許佑遲是觸不可及的冰川。
林槿隻窺見了冰山一角,便以為他永遠都是那般冷淡。後來才明白,埋藏海麵之下完整的他,早已被陸茶梔私有。
林槿後來也買了一本《沈從文文集》。
她讀到的是《月下》中的那句:
——“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這樣冷,在你鑒照下,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許佑遲讀的卻是《從文家書》中的那句:
——“我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地方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難過的是,他愛的那個人不是她。
……
剛剛在包間裡,林槿注視他的麵容,唱“愛你是孤單的心事”。
可他的目光從始至終,就沒有落在過她的身上。
木槿花也是花啊。
為什麼他滿眼隻有梔子和山茶。
一個月前,在海殊寺裡,她雙膝跪在拜墊,向神佛祈求許願:
不奢求他愛我,讓他看我一眼吧,就一眼。
佇立高堂的神像目不斜視,沉緩的鐘聲和飄渺的燭煙傳遞答案。
等到醇酒釀成葡萄,死灰燃燒成焰,飛鳥親吻海魚。
他就會垂下眼眸,目光向你駐留。
可現實裡,酒釀無法還原,灰燼不會複燃。
飛鳥與魚,也隔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少女心願再輕再淺。
不得愛慕之人的垂憐。
高考試坐前的紙飛機活動,年級主任讓把願望和夢想都寫在紙上。
眾人寫的皆是自己向往的大學學校,可林槿看見,許佑遲那張紙上,寫下的隻有三個字。
——陸茶梔。
他的願望,他的夢想,都是陸茶梔。
不是說他喜歡且僅喜歡學習嗎。
這又算什麼。
陸茶梔於他而言,是比學習還重要嗎。
他有著一雙令人豔羨的桃花眼。
都說桃花眼是含情眼,林槿卻隻能看見冰冷的霜花。
情呢。
是全都留在了看向陸茶梔的每一個眼神裡嗎。
……
會後悔喜歡許佑遲嗎?
林槿的答案大概率是不會的。
她不是他故事裡的女主角,隻是他的萬千仰慕者裡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甚至算得上是一個帶著負麵色彩的反派人物。
可那樣一個驕傲的少年,靈魂裡都染著光。
她向往著光。
高中夜晚的教室總是燥熱,開著窗戶也悶得透不過氣,有時他坐在靠走廊邊,她便一晚上每個課間都走出教室,上廁所也好接水也好,隻為了經過他的身邊。
夏日的夜空是深沉的墨藍色,星子在其中閃耀。
她不想看星星,隻想看他的眼睛。
她也曾被光照亮。
喜歡著許佑遲,所以愛屋及烏喜歡上他最擅長的數學科目,喜歡上書籍,從《沈從文文集》到《無人生還》到《PrideandPrejudice》。
他坐在她的前桌。
所以在高中無數個厭倦了學習,無法堅持下去的日子裡,抬頭看見他的背影,好像又找回了向前的動力。
高中畢業,她和許佑遲的故事也寫到結局。
那些晚風習習,坐在教室的窗邊寫試卷,抬眼就能看到落日晚霞的那些夏日,終於成為了記憶裡懷念的年少時光。
所幸,故事並非全是遺憾。
她也曾和他看過了兩年的落日。
往後漫長餘生的落日,就留著,讓陸茶梔在每一天的傍晚,吹著晚風陪他看完。
曾經的她多渴望他的神環黯淡。
但那個能夠與他並肩的女孩子,早已站在他的心上,和他一樣,熠熠發光。
他們都足夠優秀與耀眼。
而她安靜又平凡。
她注定無法和他們走上同一條路。
林槿坐公交回了家,父親還在外加班,狹小的出租屋內,母親在廚房準備晚餐,傳出炒菜的油煙氣味。
窗簾拉開,客廳裡夕光斑駁。林槿將那本全新的《沈從文文集》收進書架的最底層。
她和許佑遲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因高中的機緣短暫同行過一程,以後便再也不會順路了。
她蹲在書架前,閉上眼,在心裡默念。
十八歲的許佑遲,生日快樂。
我希望你諸事順遂,喜樂平安。
最後的最後,和你愛也愛你的那個人,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過去兩年,許佑遲是照進她疲憊生活裡的一束光。
林槿知道。
她抓不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