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陽作為郜方府的縣丞,位置僅次於縣令,算是本地官麵上的第二號人物,本不必在朝輕岫這樣的一介白身前自稱下官,然而不知為什麼,他每每看到朝輕岫那張臉,說話時就不知不覺客氣了起來。
到了此刻,在場三人也都明白了彼此的情況。
無論是誰,其實都沒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雖然貴客住的都是天字號房,外麵整夜有人把手,但袁中陽多少學過些武功,想要繞開普通人的耳目去辦點事並不困難。
倒是韓思合會比較為難,畢竟她是徹徹底底的讀書人,除了琴棋書畫這一類風雅之士的標配外,基本不具備縣令職責外的任何技能。
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兩人即使有時間殺掉孫乘齊,卻沒時間殺害孔昊然。
畢竟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兩具屍體並非同時斃命,當中差不多隔了一個時辰。
而且綠波莊占地麵積廣闊,幽靜處也不止觀濤台一地,如果孫乘齊死亡事件與孔昊然死亡事件間沒有關係,他們縱然在官學中是舍友,也不至於到了死後還在同一個地點被人發現。
至於朝輕岫,她在時間上算是勉強達到了動手的要求。
畢竟她卯末辰初才起來,比仵作推斷的屍體最早死亡時間正好晚上一個時辰,完全有條件緊閉房門,假裝自己正在睡覺,然後從窗戶跳出去,悄悄乾掉孫乘齊。
而且她身為是江湖幫派的老大,武功還要高過隻把習武當做強身健體途徑的袁中陽,恐怕當著莊內仆役麵掠走,彆人還反應不過來。
假設她卯初乾掉孫乘齊,等到卯末再乾掉孔昊然,並將兩人沉入水中,正好來得及在辰時初刻喊人進房間來送早飯。
不過韓思合並不懷疑朝輕岫,一方麵是因為項意儒的口供提到過,直到辰時,孫乘齊還好好地待在觀濤閣內讀書,另一方麵則是源於個人的信任。
她總覺得,朝輕岫真要乾掉誰,下手時的動作應該更利落一些。
至於袁中陽,他當然發現了朝輕岫時間上的問題,不過在估量了下雙方的武力值差距之後,他覺得還是儘可能謹小慎微比較好,否則沒發現對方的問題也就罷了,萬一自己聰明太過,不小心察覺了朝輕岫行事中的一二違和之處,對方直接殺人滅口,自己豈不是非常倒黴。
朝輕岫:“韓縣令不妨再請旁人來問問情況,或者能有線索。”
韓思合剛點了下頭,袁中陽就非常機敏地站起來,客客氣氣道:“袁某去外麵喊人。”
他先請了史伯壽祖孫過來,因為王占定已經提前回城,又派了衙役過去帶信。
史伯壽很乾脆:“今日老夫卯中時起的床,雲兒要晚上一刻,後麵大家在廳上相見,發生了什麼也不必贅述。”
韓思合欠一欠身:“老爺子年高德劭眾所周知,如今請您過來,也隻是隨意問問。”
史伯壽笑嗬嗬道:“縣令也是職責所在,要是還有需要老夫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
朝輕岫靠在椅背上,單手支頤,她想,睡懶覺果然是壞文明,要是自己能再早半個小時起床,今次的不在場證明就算是牢不可破了。
在史伯壽之後,袁中陽又去將徐非曲請了進來。
徐非曲一見麵就道:“我剛剛問過綠波莊內的人,確定關兄弟一直跟長隨們待在一塊,期間並沒有單獨活動過。”又道,“至於徐某,辰時一刻起來後就到了廳上,與諸位待在一塊。”
關藏文是個挺特彆的人,不怎麼愛自行其是,這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領導看不見的地方默默修煉功夫,如此規律的生活節奏倒是讓他徹底沒了嫌疑。
朝輕岫對這個結果也頗為滿意——關藏文沒嫌疑,也就等於她沒有指示手下刀人的嫌疑……
袁中陽乾咳兩聲,道:“其實死去的人是縣學學生,那咱們不妨問問縣學的人,說不定會更有收獲。至於史老爺子還有朝幫主,您二位又不認得那兩人,非要說突下辣手,實在過於勉強。”
這句話講得不錯,朝輕岫也向他點了點頭。
幸存的所有學生都被依次帶進來詢問,徐非曲看見縣衙那邊來的人不多,乾脆充當了幕僚的職責,磨墨鋪紙,將所有人的口供整合到了一塊。
學生們在綠波莊內的居住條件自然不能與縣令的貴客相比,晚上無人守夜,不過他們來的人多,經常看到彼此,互相之間也能提供證明。
眾人當中,張書玉起得最早,她記性好,時間觀念也強,給出的時間順序有相當的可信度——張書玉起床時為寅時中,也就是淩晨四點,然後直接去了放置藏書與字畫的沉香樓內消遣時光,等到辰時二刻,周丹實也過來了,又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唐任名也來了,他卯初起身,因為喜歡莊內景致,本在莊內四處遊逛,收集作畫素材,在溜達到沉香樓的時候,不幸與教學撞了個正著。
當著老師的麵,唐任名不敢繼續摸魚,隻好老老實實待在樓內看起書來。
還有蔣微白,他家境富裕,因為平素喜好遊玩,在功課上自然偶有虧欠,因為假期即將結束,乾脆待在房內趕作業,綠波莊跟官學宿舍不同,所有學生住的都是單人單間,熄燈之後所有人的行動都沒有人證。
不過蔣微白卯時初刻起床洗漱時,曾先後跟孫乘齊還有孔昊然見過麵,還說了兩句話。
根據記錄,他們的對話內容不過是“功課寫完了沒有”、“差不多了”、“早飯吃點什麼”、“隨意,菜湯就好”、“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一類常見的寒暄話語,就算讓朝輕岫來看,也很難瞧出什麼陰謀詭計。
朝輕岫看著紙上的口供,對於承認自己早晨見過死者的蔣微白略有些好奇,便道:“那位蔣君如今在做些什麼?要是方便的話,不妨請他過來聊聊。”
韓思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