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血羽打開屋門時, 就看見程寶舟在地上爬。
確確實實是在地上爬,因為駐地是臨時的,條件有限, 便將她捆在了一個有靠背的鐵皮凳上, 用了軍隊裡關押俘虜時特製的收縮皮帶捆得嚴嚴實實, 於是程寶舟掙脫不得, 搖來搖去發現竟然可以把自己晃倒, 便像個毛毛蟲一樣在地上搓來搓去, 試圖尋找機會掙開束帶。
兩人對視幾秒, 她若無其事笑了笑:“實不相瞞, 我吃壞了肚子有點想拉屎, 所以憋不住了在地上滾幾圈很正常吧?”
讚血羽滿臉冷漠,他伸出一隻手就將程寶舟連人帶凳子扶正了,見她臉上沾了不少蹭出的泥灰, 特地掏出了一塊手帕——然後慢條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手。
程寶舟暗自嘖了一聲, 心道不愧是原著中差點把小青梅掐死的男人, 實在夠冷酷。
“程姑娘, 你還是不要在這些地方浪費力氣了。”
“這位將軍,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就算是俘虜也有人權啊, 我在某名據說是我師父的魔道人士那兒都還有一間單人小牢房,怎麼到您這兒連個恭桶都不給我?哎呀呀,反正您是貴人, 每日忙著處理家國大事, 到時候我把這裡搞得臟臟臭臭的也有人負責過來刷乾淨,和您沒半點乾係呢。”
程寶舟不是故意這麼陰陽怪氣的,自從遇到程寶玉這個與她八字相克的家夥, 她學會了碰見這些自己暫時乾不過的反派時,得忍著受著,裝出很順從的樣子,先把對方的毛哄順了,再趁其不備一刀致命。
但是吧,讚血羽這小子是真的油鹽不進啊。
說好話他不聽,以利誘之他也完全不接招,程寶舟隻知道他把自己關起來應該是為了找到治療自己身體隱患的方法,但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病,她怎麼治啊?
“你不必說這些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的目的很簡單,有的東西你留在身上並不是什麼好事,交給我,我放你自由。”他自己抽了一張凳子,正對著程寶舟而坐。
因為兩人的身高差距,雙臂被反捆在鐵皮椅上的程寶舟隻能仰起頭才能和背脊挺直的讚血羽對視,她露出無奈的笑容:“將軍,您看我這一身還能藏下什麼東西麼?我以為這一點您比誰都清楚,您如果實在想要什麼,我相信放在屋裡的那些東西早有人仔仔細細搜查過,何苦在這裡為難我這個無辜的小人物?”
她的眼中並沒有躲閃,看著確實是對此一無所知的模樣,但讚血羽卻不曾退讓,在程寶舟麵前他的表情大多情況下都十分寡淡,無喜無悲,不似在外人麵前雖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主兒,至少也表現得彬彬有禮。
“的確如你所說,我並不曾掌握什麼實質的證據,但你確實練了與丹毒老怪一脈相承的魔功,於我而言,不管你是承認還是否認,在丹毒老怪已死的今天,我希望你明白假如一個人隻剩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麼他什麼都能做出,你是我僅剩的希望。”
讚血羽說到這兒時,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眉眼中沉澱出了一種無言的憂鬱,他本就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子,這般模樣被大多數女子看見,想來都會對他心存憐惜。
然而見他如此,程寶舟卻莫名生出了警惕之心,她斟酌著用詞,詢問:“救命稻草?我不是很明白將軍的意思,但如果將軍生了什麼病,我聽聞玉京城中有太素丹鼎閣……”
他笑了起來,但這並非輕柔的笑,而是帶著一種莫名的狠意:“假如在那邊能看好我的病,我也不必一路追捕過來,尋常法子是治不了我的,我需要的是那些不尋常的法子——例如,丹毒童子原本準備你身上的那種。”
程寶舟知道事情要糟了,因為讚血羽攤牌了。
而他現在還待在正道人士的陣營裡。
這已然是一種死亡的預告,假如先前還有逃生的希望,然而如今他已暴露自己的真麵目,如果說出了他想要知道的東西,恐怕會落得一個殺人滅口的下場。
而更糟的是,既然他敢這麼對她,顯然是確保了自己已經將她捏在手掌心裡,如囚於籠中的雀鳥,她已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可此下的她仍然強撐著笑:“……我實在不知將軍所說的是什麼法子,既然你認定了丹毒童子將一身魔功傳給我,我又能如何,倘若是你生了病,雖然我醫術比不得玉京城中的那些能人異士,但所謂醫者仁心,我也會儘心儘力想辦法去醫治你,可如今我被困在這鐵皮凳上,連用個恭桶都不行,對於將軍的情況也隻得束手無策了。”
讚血羽發現程寶舟這人兜兜轉轉對於上廁所有種很深的執念,這讓他感到有些奇妙,他認識很多姑娘,雖然與她們沒有進一步的牽扯,但至少她們在他麵前總是溫言寡語,笑容羞澀,連對視都會臉紅,好好一句話非要拉扯半天講不清楚,然而麵前的家夥卻走向了一個神奇的極端。
他麵無表情看著她:“程姑娘,你真的不必在我麵前耍這些小花招,這些時日你隻被喂過兵糧丸,就算真給你個恭桶你也做不了什麼,除非你以為自己可以靠著一個桶來襲擊我。”
不錯,這小子終於被她帶歪了,程寶舟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讚血羽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呢喃:“算了,和你這種人不宜過多交流,既然你如此油鹽不進,那我隻能對你做一些很殘忍的事了。”
程寶舟嗬嗬一笑:“恕我直言,這位將軍,你怕是看不起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在那位被你追捕了許久都沒抓到手的魔頭底下熬過來的,這麼多訓練生裡麵就我一個人畢業了,懂不懂這是個什麼概念?嚴刑逼供儘管放馬過來,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最硬的骨頭!”
然而讚血羽卻沒有計較她嘴裡胡說八道的東西,而是向她攤開自己的手,色彩瑰麗的赤芒自他手中凝聚,最終化為一根閃爍著虛幻之光的血色羽毛,他將尖銳的羽根處對準程寶舟的額心,手指輕輕用力,整片羽毛便毫無阻礙沒入其中,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她的額心依舊光潔,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然而程寶舟的臉色卻難看起來,明亮清澈的雙眸逐漸沾染血色,血色的紋路從不可見到清晰,遍布她身體的每一處。
“小姑娘,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你不明白這個世上最恐怖的折磨並非來源於肉'體,而是磨滅你的精神。”
“想來你已經見過一種人,他們生活貧困饑寒交迫,然而精神卻是飽滿的,有著對生活的無限希望,然而有的人雖錦衣玉食生活富貴,但眼中卻渾濁無神,死氣沉沉。”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被無形的絲線操縱,如同傀儡日複一日麻木生活。”
“我不會對你的身體做什麼,但你的意誌能否承受住我的考驗呢?可惜我並不會傳說中的讀心之法,否則你也不必忍受這樣的折磨,不過……假如你能夠撐下來,那麼我倒是能理解為什麼丹毒老怪沒有殺你,或許未來你還會感謝我。”
看著失神不語的程寶舟,讚血羽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他知道若是此時自己留下,反而會成為她的一種慰藉,倘若用這種法子,一段時日後她便會全身心信賴自己,難以離開他,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言聽計從。
但讚血羽不齒於這種手段,這讓他感到惡心,如果他對程寶舟使用了這樣的方法,又和那個男人有什麼區彆?
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第一眼看見跪坐於陰影中,明明懷中是魔頭的屍體,眼角卻有晶瑩水光的她時,一種持而不散的微弱心境便始終籠罩著他。
以至於他並不想用這種手段讓她眼裡暗沉無光,灰敗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