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左靜然所言,五皇子原先與他約定好的是三個月。
裴其姝都做好了在左府彼此各不相乾、相安無事靜等三個月的準備了,然而事實上,東宮太子的反應遠遠比五皇子預計的要快。
滿打滿算,裴其姝在左府甚至都沒有待夠一個月,東宮的人就找上了門,逼得本就是左支右絀、夾縫求生的塘棲左氏更是狼狽難堪了一些。
裴其姝在心裡默默算了下,就算以一個月計,但再刨去五皇子一行北上回洛途中耽擱的時間……東宮太子怕不得是見到人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開始吩咐人南下搜尋了。
而第一個找到左靜然這裡來的也是一個老熟人了。
雲棠在再次見到裴其姝時,臉上的神色徹底僵硬得龜裂開來,一動不敢動,好似隻要輕輕碰一下,就會碎成幾塊渣渣掉下來一般。
“殿下,奴婢來遲,讓您受委屈了,”雲棠眼底猩紅,狠聲道,“如果您想,我可以把他們全都……”
“先不說那個,”裴其姝搖了搖頭,隻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望著雲棠,緩緩道,“我問你,你和雲歸,你們兩個,小時候是在苗疆長大的?”
這些時日,裴其姝一直閉門不出,閒極無聊,把先前忘卻的記憶好好地在腦海裡反複回溯好幾遍,再對照當下,想起來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雲棠臉色霎時更僵。
一是沒想到裴其姝會拒絕她門的幫助,二也是不意對方會突然提起自己與雲歸的身世這著。
“公主都想起來了,”雲棠又哭又笑,手足無措,而又克製不住地激動難耐道,“是的,十年前,公主的一時惻隱、救命之恩,才有了我們姐妹的今日……”
“不,雲歸另說,你有今日,主要還是仰賴太子足夠看重你,”裴其姝搖了搖頭,已經不想細究這背後的隱瞞與窺視了,隻眉心微蹙,斟酌著小心翼翼探問道,“那你們小時候,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隻暗自嘀咕了一句,怪不得她這邊原先隨便做個什麼,東宮太子都十有八/九早有預備、知曉得個明明白白……貼身大丫鬟都不完全純粹是自己的人了。
雲棠不敢正麵回複裴其姝與東宮太子相關的問題,隻得怯怯地應了後麵那一問:“苗疆種種,而今回憶,隻有八字可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其姝心尖狠狠地顫了一下。
——如果雲氏姐妹尚且若此,那後來的五皇子呢……
裴其姝不敢細想,隻覺得自己的心窩像是被人拿著一把刀子狠狠紮了進去,然後那刀子的主人還毫不在意地擰著柄端轉了幾轉。
“好,我知道了。”裴其姝已經無力再去問更多了,往昔種種,誰虧欠誰的更多些,如今早算不清了。
她隻是很緩慢,很疲倦地搖了搖頭,倦怠道:“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先自己回去吧……對了,把你妹妹也一道帶走。”
雲棠微微變色,驚悸莫名。
裴其姝卻沒有再多看她什麼,隻招了招手,叫人去把雲歸喊了過來。
姐妹倆再見,神色同時齊齊一變。
雲歸猝然閉目,並指為匕,狠狠朝著自己的雙目處紮了過去。
雲棠則是失聲驚叫:“搜魂蠱!”
然後撲上去,一把攔住了雲歸自殘的動作。
裴其姝意識到不對,使了個眼色,左右四下便皆退去了。
“搜魂蠱?”裴其姝緩緩地重複了下這三個字,隻覺得心頭一陣狂跳,隱隱明白了些什麼,“我……他給你下的?”
雲歸雙目長闔,嘴唇緊抿,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雲棠麵色凝重,手指尖顫抖個不停,飛速地點著雲歸周身幾處大穴,然後毫不猶豫地用隨身的匕首在她四肢九處割開放血。
汙濁的陳血夾著一些細細碎碎的密雜東西一道流出,細細聽去,裡麵甚至還伴著一些讓人聽了就頭皮發麻的窸窣作響。
“可以了麼?”一直安靜等到雲棠放血弄完,裴其姝才敢心驚膽戰地小心探問道,“我們現在,是不是還是最好先不要說話?”
“搜魂蠱隻是能借其觀寄主生前所觀,”雲棠慘白著臉搖了搖頭,低低道,“隻要不讓雲歸看到殿下,即使對方會解唇語,也無妨。”
“那,”裴其姝怔怔回神道,“可有破解之法?”
“有,而且很容易,”雲棠咬著牙,強忍住心頭憤恨,顫著嗓子為裴其姝解惑道,“提前飲下‘斷塵緣’即可……隻是這搜魂蠱曆來是給死人下的!給生人弄這個,也太邪性下作了!”
“所以說,”裴其姝靜默半晌,也才將將回過神來,怔怔道,“他知道我和太子……也是通過給你下的搜魂蠱?”
雲歸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可,”裴其姝鬱悶極了,“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啊?”
雲歸睜開眼,與望過來的雲棠對視一眼,皆是麵麵相覷。
“你也知道?”裴其姝霎時悟了,傻眼地轉去望著雲棠。
“奴婢不知道姐姐是怎麼知道的,”雲歸垂著頭,苦笑道,“奴婢的話,殿下忘了麼,有一回,您大半夜從東宮出來,唇上染血,是借的我的胭脂遮掩……還有後麵您去小湯山,我,我其實是在後麵跟了一段,待見到太子殿下,才悄然折回的。”
——中間更多裴其姝身上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亂七八糟痕跡,雲歸貼身為她打理收拾,怎可能全都視之不見?
不過是見裴其姝不想提,不忍她為難尷尬,故作不知罷了。
事實上,如果先前不是有雲歸在其中為裴其姝小心遮掩了許多,長樂宮中會發現那些蛛絲馬跡不對勁的人,怕是得有更多。
“那,”裴其姝抽了抽嘴角,在心裡默默盤了一遍時間線,眉頭緊蹙道,“他最早又是什麼時候通過你知道的?”
“奴婢不記得了,”雲歸慘白著臉搖了搖頭,苦澀道,“自離開洛陽後,奴婢的記憶中就有好多塊大片大片的空白……奴婢不知道五殿下在那期間,都對奴婢做了什麼、問了什麼,而奴婢自己又答了些什麼。”
雲歸想到這些,心頭慌亂悔怕到了極致,隻覺得愧疚難言,都不敢正麵抬頭看裴其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