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聖駕回京。
馬車進入宮門前,禮部官員找了過來。
金蘭實在是累著了,躺在被褥間, 睡得很熟,教坊司迎駕的奏樂聲也沒吵醒她。
朱瑄給她掖好被角,吩咐掃墨幾人直接護送她回東宮,掀簾下了馬車,和禮部官員一起去乾清宮。
馬車徑自駛至正殿長階前,換了小轎, 小滿叫醒金蘭, 扶著她坐進轎子, 晃蕩了一會兒, 在內殿曲廊前停了下來。
金蘭並沒有離開東宮太久,再回來卻有種仿佛過了很多天的感覺, 格外想念自己的寢房和書室,匆匆梳洗一番,又躺下睡了。
聽到拔步床裡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小滿小心翼翼地退出內室,放下床帳,往鎏金香爐裡滿滿塞了一把甜夢香。
金蘭一夢黑甜,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暮色沉沉, 霞光透過窗扇籠進內殿, 書桌前一片燦爛金黃。
宮人送來熱水服侍她梳洗, 她問小滿:“太子還沒回來?”
小滿道:“千歲爺還在乾清宮,萬歲召見宗人府宗正、戶部、禮部和吏部官員,幾位閣老也在,下午的時候萬歲留幾位閣老在廊房用膳。”
嘉平帝寵信僧道,平時幽居內殿,不見朝臣。今天官員們在朱瑄的帶領下出京迎駕,逮住了機會,將一些拖延已久的奏本送到他麵前,嘉平帝來不及防備,推脫不了,隻得留下內閣閣老議事。
宗人府宗正?
金蘭神色詫異。
不等她問,小滿朝她擠了擠眼睛,眉飛色舞地道:“殿下,今天禮部官員又上疏催促幾位親王就藩的事,剛好慶王和德王也上折子自請就藩,萬歲召見宗正和幾位內閣老先生,就是為了和他們商討此事。”
就藩?怎麼會這麼突然?
金蘭眉尖微蹙。
之前朝臣提過這事,後來周太後、嘉平帝和鄭貴妃幾方拖拉,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今天嘉平帝剛剛從良鄉回來,朝臣就迫不及待提起讓皇子就藩的事,實在古怪。
不過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朱瑄做事向來不慌不忙,謀定而後動,表麵上看風平浪靜,海不揚波,當彆人放鬆警惕的時候,他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來一個釜底抽薪,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對方根本無力招架。
此前禮部官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疏討論就藩的事,嘉平帝沒有搭理,趙王也沒放在心上,隻當禮部官員是閒著沒事乾。
他肯定想不到,朱瑄隱忍不發,並不是拿他沒辦法,而是時機還未成熟,不想為他多費心機。
現在朱瑄準備動手了,德王和慶王乖覺,主動奏請就藩,隻要嘉平帝允了德王和慶王,趙王就是臉皮厚如城牆,也不可能繼續賴在大內。
金蘭想起之前出發去娘娘廟之前,朱瑄說他要留下料理政事。
原來這就是他要忙的事情,趁著幾位皇子不在京,聯合宗人府、禮部和內閣,促成皇子出京就藩。
所以,此次去娘娘廟上香應該是幾位皇子和皇妃最後一次陪同周太後和嘉平帝出行。
德王和慶王肯定猜出了朱瑄的打算,又或者是從東宮這邊得到了什麼暗示,主動要求就藩。
朱瑄平時作息規律,克製隱忍,處理政務也是如此,做什麼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事事都提前籌謀好。
皇子皇妃們剛剛出行回京,還沒從旅途勞頓中緩過神,他已經準備好送他們離開,德王他們一定覺得他當真冷酷無情。
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金蘭心想,如果她是兩位皇子,一定膽顫心驚,不敢和滴水不漏的朱瑄作對,隻想儘早離開大內。
事關東宮和幾位皇子,宮人們熱心打探,消息不斷送回內殿。
鄭貴妃罕見地支持德王和慶王早日就藩,閣老們不想得罪朱瑄,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宗人府希望事事順利,不想將來看到皇室內部同室操戈,雖然沒有催促嘉平帝,但卻默默地準備好了皇子就藩的一應事宜,連幾位皇子的封號都替嘉平帝擬定了,嘉平帝隻要從中選幾個就行。
嘉平帝懶得操心,見萬事俱備,準了禮部的折子,責成三位皇子於八月前出京就藩。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藩之事已經塵埃落定。
彆說幾位皇子接到聖旨的時候將會是怎樣的驚愕失色,金蘭都半天回不過神。
朱瑄這一手實在太乾脆利落了。
司禮監還未擬旨,消息已經傳遍大內,一片嘩然過後,各宮派人打聽昭德宮的反應,得知昭德宮的鄭貴妃沒有出麵反對,猶如冷水濺進燒開的沸油,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晚朱瑄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白天晴暖,夜裡還有幾分寒涼,金蘭披了一件白狐腋皮宮綢襯裡的鬥篷,站在廊前等他。
羊角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鑲珠流蘇隨風擺動,打在刺繡戲曲人物故事花羅畫簾上,窸窸窣窣響。
朱瑄一身皇太子禮服,頭頂金冠,氣度雍容,緩步踏上石階。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他雙眉略皺,薄唇輕抿,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金蘭迎了上去。
朱瑄目光停在她臉上,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嘴角微微挑起,臉上浮起一個清淺的笑:“等多久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低頭親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