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明白了:這隻鬼隻有自己看得見。
他要嚇死了。
第二天,女鬼還在。
魏吉過來給朱瑄送吃的,他打開門,拉著魏吉進屋,把魏吉推到女鬼身邊。
女鬼和昨天一樣,湊到魏吉麵前,仔仔細細打量魏吉。
魏吉拍拍朱瑄的腦袋:“五哥是不是還想吃甜食房的絲窩糖?”
朱瑄渾身冰涼。
女鬼好像也明白隻有朱瑄看得見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她在房中竄來竄去,圍著朱瑄打轉。
“你是不是看得見我?”
“你怎麼不說話?”
朱瑄不搭理她。
女鬼以手托腮,漂浮在床頭,認真地思考了一整晚。
第二天,朱瑄起身的時候,她突然從被子裡鑽了出來,披散的長發從他眼前劃過。
朱瑄嚇了一跳。
女鬼發出咯咯的輕笑聲,時不時從角落裡猛地鑽出來,飄到他麵前。
朱瑄每次都嚇得一愣,女鬼覺得很好玩,繼續逗他。
他很害怕,結結巴巴告訴覃氏和魏吉,兩人沒聽懂他說什麼,聽懂之後,都不相信他,以為他是整天待在屋中憋出病了。
半個月之後,女鬼依舊整天在屋中飄來蕩去,逗朱瑄玩。
“你不會說話麼?”
“怎麼是個小啞巴呀?”
……
兩個月後,朱瑄徹底麻木了。
他已經習慣屋中有一個蕩來蕩去的聒噪女鬼,早上起來的時候女鬼會突然從被窩裡竄出來,夜裡他睡覺翻身的時候女鬼會坐在床邊對著他吹冷氣,他習以為常,一開始天天被嚇得瑟瑟發抖,後來即使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看到女鬼就飄在自己上空,也能麵不改色地接著合上眼睛睡覺。
又過了半個月,這天魏吉突然急匆匆趕到幽室,抓起他塞到腋下,倉皇地竄出屋子。
“五哥,錢興知道你阿娘的事了!我先帶你去安樂堂躲一躲,你彆出聲!”
朱瑄雖然遲鈍,這種場麵卻是經曆過無數次的,果真一聲不吭。
魏吉把朱瑄帶到另一處沒有窗扇的幽室裡,放下他,抹了把汗:“你先躲在這裡,千萬不要出聲!我去看看你阿娘。”
他轉身出去,小心翼翼地鎖上門,搬起幾塊破舊的門板,擋住門口。
朱瑄站在屋中,環顧一圈,這間幽室逼仄狹小,潮濕陰森,床架上落滿灰塵,不知道多久沒住人了。
他愛潔,脫下外袍,仔仔細細清掃房屋。
魏吉一去不回,幽室沒有窗戶,門也被擋起來了,不知道外麵是天黑還是天亮,朱瑄坐在床上,等了很久。
他睡了一覺,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魏吉沒來,阿娘也沒來。
朱瑄隻能繼續等著。
他忽然覺得有些孤獨,從小一個人躲藏著長大,他從來不覺得孤獨,但是現在他卻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女鬼還待在那間幽室裡嗎?她會不會去嚇彆人?
彆人看不到她,她嚇不著其他人吧?
她看起來有點傻裡傻氣的,隻會坐在床邊對著他吹冷氣,或者突然從角落裡竄出來嚇他,沒有嚇人的長舌頭,也沒有可以剖開小孩的利爪,瞪起大眼睛的時候一點都不凶,其實根本不嚇人。
不僅不嚇人,還有點俏皮可愛。
朱瑄迷迷糊糊地想著,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滾燙,躺在枕間,手指頭都沒法動一下。
他生病了,發起高熱,餓得頭暈目眩,他快死了。
朱瑄想爬起身呼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阿娘呢?
魏吉呢?
他躺在黑暗的幽室中,默默流淚。
一點涼意拂過臉頰。
朱瑄一呆。
床邊隱隱約約漂浮著一團影子,圓臉杏眼的女鬼趴在床頭,雙眉略皺,擔憂地望著他,不停朝他吹冷氣。
“你怎麼還不醒?”
“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彆死啊,死了之後就會像我這樣,什麼都不記得,沒人看得見你……”
她一邊絮絮叨叨地低語,一邊圍著朱瑄打轉,試圖扶他起來。
試了好幾次,根本觸碰不到朱瑄,她發出一聲懊惱地輕哼聲,回到床邊,繼續對著朱瑄吹冷氣,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想給他擦汗。
擦了半天,什麼都沒碰到。
朱瑄突然想笑。
這隻女鬼好笨啊!
又笨,又聒噪。
朱瑄渾身冰冷,望著眼前急得團團轉的女鬼,忽然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他又昏睡了過去,之後被女鬼絮絮叨叨的聲音吵醒了,女鬼可能太久沒說話了,喋喋不休,不停地呼喚他:“你彆怕,你阿娘就要回來了。”
溫柔撫慰的聲音一直在耳畔縈繞。
朱瑄覺得又累又餓,渾身無力,隻想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睡著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他好幾次差點跌入黑暗中,都被耳邊柔和的嗓音給扯了回來。
每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女鬼仍然趴在床前,堅持不懈地對他吹氣。
兩天之後,從外麵鎖上的房門終於傳來響動聲,覃氏哭著衝進幽室,撲到床前,抱起昏迷不醒的朱瑄,嚎啕大哭。
“五哥!老娘娘認你了!”
鄭貴妃的心腹已然知曉覃氏和朱瑄的存在,準備先下手為強,除掉他們母子。
魏吉驚慌失措,求到兩位廢後麵前,廢後表示愛莫能助,隻有周太後才能保住覃氏和朱瑄。魏吉又去求周太後,周太後歎息了幾句,要接朱瑄和覃氏去仁壽宮。
“鄭氏可惡!哀家實在看不過眼,你們放心,五哥是哀家的孫子,哀家一定會保住你們母子。”
覃氏摟著朱瑄大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兒終於能認祖歸宗了!”
朱瑄在昏昏沉沉中被人送到瑞仙堂的一間幽室裡,瑞仙堂和仁壽宮離得近,鄭貴妃的人輕易不敢過來撒野。
懂醫理的太監幫他診脈,喂他吃藥,叮囑他待在房裡不要出門,以免被鄭貴妃的人看到。
“老娘娘想保住你,可是鄭娘娘很惡毒,鄭娘娘的屬下個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假如鄭娘娘看到你,一定會害死你和你阿娘,你千萬記住了!”
朱瑄點頭記下。
瑞仙堂比安樂堂的屋子要寬敞多了,不過依舊是間門窗緊閉的幽室。
阿娘和魏吉都被送走了,周太後的人說,他們得防著鄭貴妃的眼線,要謹慎從事,所以阿娘不能經常來見他。
朱瑄仍然被拘禁著,出不了門。
夜裡,他躺在床上,盯著床頂承塵,整夜整夜不合眼。
女鬼去哪裡了?
她那麼傻,是不是被嚇走了?還是不認識路,找不到他了?
是不是隻有他生病了,女鬼才會現身?
朱瑄竟然有點想她。
幾天後的一晚,朱瑄半夢半醒,感覺到臉頰邊拂過一陣熟悉的涼意。
他猛地驚醒,伸手一抓。
隻抓到冰涼的空氣。
圓臉杏眼的女鬼瞪大眼睛看他:“你果然看得見我!”
朱瑄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像魏吉和覃氏說的那樣,在幽室裡待了太久,憋出病了,也有可能魏吉的猜測是對的,他天生癡傻。
傻就傻吧。
他乾脆坐起身,望著女鬼:“你、你是誰?你、怎、怎麼總跟、跟著我?”
女鬼不朝他吹冷氣了,高興地盤腿坐在他跟前,眉眼微彎:“原來你是個小結巴呀,難怪你總不理我。”
朱瑄臉上漲得通紅,窘迫地瞪了女鬼一眼。
以後再也不要和她說話了!
女鬼笑了笑,歪了歪腦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跟著你……我就記得,我好像叫圓圓。”
朱瑄愣了一下,看著女鬼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
這個名字挺適合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