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懸的心落了回去,嚴徽冷汗潺潺,膝蓋要往地上跪去。
“站直了。”長孫婧伸出手,在嚴徽的手肘上一托,“我最煩這些禮數,囉囉嗦嗦。你日後也少行大禮。”
嚴徽怎敢讓女帝扶?他急忙站直了身子。
長孫婧走到沙盤前,低頭望著這一盤細沙堆起來的江山。
“這是宮人按照一張山海圖堆起來的沙盤。圖也是百來年前的舊物,那些島嶼上的部國,想必變更不小。宮裡與南海有關的東西,都在這一間屋裡了。其餘的,都被文祖皇帝那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
當年,文帝下令關閉沿海諸港後,為了表示禁海的決心,還曾命人在東昇灣燒了海船百艘,萬張海圖也付之一炬。
據說那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七天七夜,船隻的殘骸沉在東昇灣裡,堆出了一個小島,如今已成了海灣中的一座綠洲。
“說到海船,”長孫婧扭頭望向嚴徽,“你見過的船隻想必不少。如今彆國都有些什麼船?”
嚴徽道:“瓊州本地百姓出行乘坐的都是單帆小船,隻能在近海通行,禁不起風浪。黑旗船倒是十分雄偉,多為三桅或四桅帆船……”
長孫婧似乎想起了什麼,朝裡麵走去。嚴徽不明就裡,跟隨其後,一邊繼續說。
“……可偶爾也見過五桅,甚至七桅的大船。小則三層,大的甚至有五層高,配有火炮,如一座雄偉的海上堡壘……”
嚴徽的話在目光接觸到那一麵牆的玻璃瓶後,戛然而止。
屋裡最深處,貼牆立著一張寬大的櫃子,每個格子裡都放著一個玻璃瓶。瓶中裝的不是酒,而是一隻隻船模!
玻璃瓶晶瑩剔透,船模躺在白色細沙上,風帆高揚,定格在乘風破浪的一瞬。
“這些可都是我的私藏。”長孫婧抿嘴一笑中有著說不出的俏皮,“你今兒立了功,賞你看幾眼。”
這一櫃子的玻璃瓶有大有小,最大的瓶子足有一個冬瓜大,瓶中放著一艘七桅六層的巨船,朱漆描金的甲板,雄偉壯麗,精美絕倫。
而最小的瓶子不過拳頭大小,裡麵的小船隻有一枚雞蛋大。可不論桅杆帆布,還是船舵甲板,一應俱全,毫不含糊。
“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船模。”嚴徽感歎,“陛下的收藏真齊全。臣以為在島上見過的那些黑旗船就已夠雄偉,沒想陛下這裡還有更加壯觀的大船。”
長孫婧取了一個瓶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那瓶中裝著一艘艦船,船身輕薄如葉,船帆上繪著大雍水軍的白浪獅子紋章。這紋章如今已不常見。
“早年母親還未過世時,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個瓶船送給我玩。我當時就極喜歡。”長孫婧道,“做這瓶船容易,就是船圖難找。船舶製造局裡也沒幾張像樣的圖。還是有人特意從民間搜來了早年的海船圖,讓宮裡匠人做了出來。”
嚴徽望著滿櫃子各式各樣的海船,讚歎不已:“以往看著那些氣派的黑旗船,心中羨慕,想不到我大雍也曾多得是雄偉的大船,遠比南洋那些小國的更加氣派。”
長孫婧淡淡一笑:“百年前的光輝,如今隻有裝在這些瓶子裡了。”
嚴徽一時不知該怎麼接這句話的好。
賀蘭敏君走進了屋,輕聲問:“陛下,快晌午了,可要在這裡傳膳?”
女帝從情緒裡脫了出來,點點頭:“子瑞,你同我一道用膳吧。午膳簡單,不用講究。”
同女帝同席用膳可是隆恩,嚴徽忙躬身謝恩。
一排宮人不知從大殿的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流水似的在殿中鋪上軟席,擺上餐幾。
女帝顯然口味清淡,菜品多以蒸煮為主,少有炒菜。說是簡單,這滿滿一長桌,大大小小二三十道菜,隻有他們兩人吃,也已經夠是奢侈。
待到入座時,嚴徽才有心思仔細打量女帝。
今日沒有大朝,長孫婧穿著一身暗紫繡卷草紋的宮衫,窄身箭袖,短衣下束著一條織金的間色裙,十分利落,顯然是為了行動方便。她一頭烏發高束,隻戴著一頂花樹金冠,配上這身衣裳,整個人英姿颯爽,令人眼前一亮。
長孫婧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飯,像小孩子一樣挑揀著,半天才吃兩口。賀蘭敏君倒是頗有耐心,在一旁為女帝布菜,不住勸她多進些。
陛下也嫌棄這些菜太清淡了呢。嚴徽暗暗道。
“京中的菜可還吃得慣?”長孫婧忽而問。
“臣吃得慣。”嚴徽忙道,“臣在惠州求學時,鐘太傅老人家就是京中口味,書院裡的廚子都是北方人。逢年過節,書院裡都要包餃子。鐘老先生還常抱怨南方的羊肉沒膻味,吃著不帶勁兒。”
長孫婧噗哧笑起來:“鐘老先生還和過去一樣,會拿鞭子抽那些背不出書的學生?我小時候在太學院裡,常見皇兄們的伴讀被老先生抽得滿院子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