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擺明了要維護嚴徽,對方拿這一條拍不死嚴徽,再糾纏沒有意義,也暫退一步,尋思彆的法子去了。
嚴徽依舊坐鎮樞正殿,旁聽女帝接見朝臣,依舊批改奏折,做著吏部的無冕之王。
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張遍布全國的情報網絡正在飛速建立著。
它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精密、有組織。出身低而有能力的小吏和軍士從各地被選□□,接受詳細而嚴謹的訓練,再被派往各地地方。他們做著不起眼的小官,拿著一份豐厚的俸祿,監察著這個帝國每個角落。
嚴家人僥幸逃過一劫,全家人都算深切領教了京城富貴繁華背後的重重殺機。
尤其是嚴毅,在這事出來前,他作為“嚴中侍的弟弟”,在京城裡也是一位備受歡迎的新貴公子哥兒。
頂級的權貴豪門是不屑同嚴家這樣的新貴外戚來往的,但是中層的世家還是很樂意結交嚴家的。
嚴毅聰明好學嘴又甜,在太學裡得師長的歡心,性情爽朗出手又大方,夥伴們也喜歡他。少年們平日在太學裡念書,沐休日打球跑馬,看戲鬥雞,玩得可比瓊州有趣多了。
可這樣的日子在王禦史參嚴徽那天終結。以往捧著他的夥伴們一哄而散,閉門不見,師長也翻臉斥責他懈怠了功課,罰他在家抄書。
後者倒是師長出自愛護他,讓他不要出門惹事的一番苦心,可之前還笑臉相迎的朋友們轉頭好似不認識他,甚至還有各種閒言碎語傳到耳中,這就讓嚴毅很不好受了。
而等風波過去,這些朋友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又尋上門來,祝賀嚴家頗得聖寵。左右鄰居也紛紛送來賀禮,全然忘了前幾日將和嚴家相鄰的牆上的狗洞都封了起來。
“二哥不是說過嗎?京城裡的人多少都有些勢利眼,捧高踩低不在話下。我們家大難臨頭,他們和我們不過淺泛的交情,當然避得遠遠的了。”
嚴珂就比她三哥想得明白。
在她看來,三哥被爹娘寵得嬌氣又天真,把凡事都想得太簡單。既不知道二哥如今麵臨著多大的壓力,也不知道嚴家的富貴其實並不穩,一直都懸在線上。
嚴父也感歎:“朝中有人不滿你二哥參政,要攻訐他。我們但凡有一點行差踏錯,便會被拿來做傷你二哥的一把刀子。”
嚴毅氣憤道:“二哥也是,做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和酷吏為伍?自古酷吏哪個有好下場的?他有抱負我能理解,可現在,陛下明明就是拿他當刀使,哄他賣命。使到使不動的時候,難保不將他棄掉!”
“閉嘴!”嚴父怒喝,“陛下豈是你可以隨意議論的?你二哥就算賣命,也是為陛下賣命。為天子鞠躬儘瘁、粉身碎骨,是做臣子的本分!”
“阿爹忍心見二哥身陷囹圄?”嚴毅叫道,“我們一家也同二哥共進退。二哥要是粉身碎骨,我們難道會有好下場?”
“那三哥想二哥如何?”嚴珂在家中,比在外人前要有氣勢許多,質問起兄長來也很有魄力。
“三哥難道不知道,二哥能得到陛下的信任,被委以重任,我們一家就是他押在陛下那兒的人質?而陛下要二哥給她賣命,自然也不會薄待了我們。二哥是在鋌而走險,以自己為全家博取將來的富貴。說點難聽的,就是二哥粉身碎骨,隻要他為陛下儘了忠,陛下也會保我們全家的。你不用擔心。”
嚴毅道:“我是在為自己擔心嗎?我是見不得二哥這樣……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科舉出仕,做個好官的。那位既然要用他,卻又不珍惜他。二哥是良才,消耗在這種醃臢事上,何其浪費!”
“陛下既然被稱為明君,定有她的想法。”嚴父道,“你阿兄堅信陛下不會辜負他的奉獻,我們也當信任陛下。”
嚴家人內部一番爭執,最後不了了之。
朝堂上關於嚴徽參政一事,也分作兩派,各執一詞。
左、白一黨大加指責,頻頻進諫,請女帝不要讓後宮參政。
而鐘氏一派卻覺得左、白小題大做。家國大事,哪件又有嚴徽參與了?他協助吏部、禦史台查出來的犯事官員,又有哪些是冤枉的?
嚴徽負責查案,但他自己從不審案,也就不會去行酷吏之事。
鐘氏一派表示,你們看不慣酷吏,就去參酷吏好了。抓著一個後宮侍君沒完沒了做什麼?嚴徽一言一行其實都是出自女帝授意。彆以為不知道你們借著攻訐他,來攻擊女帝。
朝堂上為這事吵得沸沸揚揚。長孫婧卻是極其鎮定,高高端坐,視殿中的爭吵如一群雞鴨在亂叫。
新政以鐵血之勢推行向全國鄉野,吏治之風也刮遍大江南北。
長孫婧又下令曾開了科舉,新添了好幾種科目,儘可能地多選拔官吏。各地寒門子弟歡呼雀躍,對此舉大為稱頌。
到了七夕時,長孫婧已離臨盆還有兩個來月,身子已經很沉了。她愈發容易疲憊,偏偏這孩子還特彆健康活潑,胎動頻繁,讓她應付得很辛苦。
所有人都期待著女帝能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長孫婧都忍不住對白嶽青苦笑:“這孩子如今比我都還重要了。”
“胡說。”白嶽青柔聲叱道,“要是在孩子和你之中選一個,我永遠隻選你。他們也隻是期盼宮中能有個新生,卻都更在乎你的。”
烈日炎炎,小東海邊,一群侍君們正打著赤膊,撐著船在荷花蕩裡撈魚玩。鬨了大半天,魚沒撈著幾條,少年們卻是各個都落了幾回水,渾身透濕。越發顯得矯健精壯。
“哲丹。”長孫婧朝那個碧眼少年招了招手。
赫連斐將漁網交給身邊的人,助跑幾步,縱身一躍,從船上跳到了碼頭上,還險些摔一跤。
他在宮人們的驚呼低笑聲中跑進了涼亭裡,搖著尾巴蹲在長孫婧跟前。
“表姐有什麼吩咐?”
長孫婧憐愛地用指尖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額頭,問:“想你家裡人嗎?”
赫連斐一愣。他沒有如過去一樣賣乖,說一句您就是我家人。長孫婧問的分明是他的父母兄弟。
嚴徽家人進京被賜官賜宅的事,讓後宮侍君都很羨慕。並非所有侍君都能有這個待遇。有些侍君的家人就算進了京城,也沒能得到長孫婧的接見。
可赫連斐不同。他的出身是侍君裡最高的,他獲封後,長孫婧就給他遠在高東的父兄都賜了散官,連他的生母也被提了提,得了一個誥命。
“我當然想念爹娘和兄弟們了。”赫連斐一眼不錯地觀察的長孫婧的神色,“我平時也有給爹娘去信問安。這一年來,高東風調雨順,牧草豐美,牛羊大豐收呢。”
長孫婧微笑,道:“那我將你父兄請到京城和你一見,如何?”
赫連斐怔住。
他的父親作為高東節度使,掌一方兵馬。長孫婧看似在和他商量一樁家事,其實所談的,是能令整個朝堂都側目一樁大事。
可他父親已很多年沒有入京覲見過了。
長孫婧削弱各地節度使的意圖非常明顯,取消了節度使代宗實行之舊規。但是她在撤了左韶風兵權後,又暫停了對邊將的整頓,改為清肅朝廷官吏和宗室。
如今,全國上下都處於轟轟烈烈的吏治改革之中,京城中的刺頭似乎也被長孫婧拔去了大半。她這是決定對邊將動手,將最頑固的一顆釘子動一動了?
也許事情還每到那個份上。赫連斐在心中安慰自己,一邊揚起笑臉。
“真的嗎?表姐這是要召我阿爹和阿兄入京覲見嗎?可是轉眼就要入秋,高東那邊冷的早,要為入冬做準備。不僅要安置牧民,還要緊抓邊防,以防山那頭的高麗族人又過來劫掠。我怕阿爹他們會抽不開身。”
長孫婧和藹地笑:“傻孩子,高東除了你一家人,還有那麼多官員,難道沒了你爹和大兄,其他人半點事都撐不起?若是如此,那也都該統統撤職查辦才是。”
赫連斐苦笑。看來這一場戲是避免不了要上演的了。
長孫婧輕拍了一下這少年的俊臉,“我明日就下旨,召你父兄入京。他們腳程要快些,還能和咱們一起賞中秋月呢。你這一年來侍奉我十分儘心,該讓你見見家人,以解思鄉之愁了。”
赫連斐根本就不喜歡高東,反而愛京都繁華溫暖,除了放不下生母,壓根兒就沒有什麼思想愁。
但是女帝說有,他也隻能做出一副感動的模樣,叩首謝恩。
希望父兄能安順入京,接受權力更迭的安排。赫連斐思索著,又注視著長孫婧隆起的腹部。
也多希望這一胎,能是自己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