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跟著團長住,成年以後團長給他找了這個小屋,平時自己一個人住著。屋裡沒什麼東西,除一個小鐵櫃子和一個小桌子,連床都是隨便用各種舊墊子堆出來的,庇護所裡所有的單人小屋差不多都這樣,隻有小夫妻們會把屋子收拾得更好一些。
不過寧穀的小屋比彆的單身小屋要亂得多,全堆著他換來的各種有用沒用……在團長眼裡基本都沒用的東西。
“坐不下去,”團長說,“上次不是讓人給你拿了個椅子過來嗎,哪兒去了?”
寧穀咳嗽了一聲,沒說話,在床邊坐下了。
“換東西去了?”團長彎腰看著他,“那個也能換東西?”
“想換什麼都能換。”寧穀說。
“哦,”團長還是看著他,“我以為你隻搶東西呢?”
寧穀皺了皺眉,地王這個老奸商居然真的惡人先告狀跟團長說了。
“你這幾天老實些,”團長也皺起了眉,沒跟他再說搶東西的事,“我明天大概就要帶人上車,你彆再惹麻煩……”
“明天嗎?”寧穀抬起頭。
“嗯。”團長應了一聲,“你在家裡好好……”
“我想去。”寧穀說。
團長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寧穀從小就想要去主城,庇護所裡所有的孩子裡大概隻有他最執著,還偷偷跟著上過兩回車,隻是因為留在原地也沒亂跑,團長也就裝不知道了。
寧穀知道團長不願意讓他去主城,所以寧可偷偷跟車,也從來沒提過。
這還是第一次,他直接說出了“我想去”。
團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讓我去吧,”寧穀說,“釘子他哥都去過了,他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嗎?”
“這不是年齡多大的問題,”團長說,“是你不能去,主城看著光鮮,其實暗低下比這裡危險得多。”
“因為我隻是個普通人?”寧穀站了起來,“主城不也都是普通人嗎,突變能殺的都殺了,殺不掉的都趕到這裡來了……”
“你閉嘴。”團長皺了皺眉。
“我不怕死,”寧穀說,“我隻怕死的時候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不知道。”
“你,”團長指了指他一屋子換來的東西,“你見過的比我多。”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寧穀有些不爽,平時跟團長說話絕對沒有這麼衝。
“你是哪個意思都不能去。”團長說完轉身走出了屋子。
寧穀想要跟出來再說點什麼,但門頂在他鼻子前關上了。
哐。
他抓著把手試了試,打不開。
是團長乾的。
得等他走遠到一定距離了,門才能打開。
其實起不到什麼作用,但現在這一招表達的就是,他不希望再跟寧穀聊下去了,也許是知道再聊下去,寧穀會說什麼。
“這麼攔是攔不住的,”李向從旁邊的一個燈籠後走了過來,看了寧穀的小屋一眼,“他不是幾句話能說服的人,能這麼多年了才跟你說想去,已經很難得了。”
“這次不能去。”團長沉著聲音。
“要帶貨?”李向問。
團長沒出聲,走了幾步又停下了,看著前麵一個個排成了兩排的紅色燈籠,一直延伸到遠處,在黑暗裡像一座架在虛空上的橋。
燈籠都是玻璃的,紅色的火光在狂風裡跳躍,卻能堅持很長時間不會熄滅。
庇護所用這些燈籠來標記那些黑暗中通往各處的道路,有專人來點,被寧穀戲稱為人體打火機的人。
“你感覺到了嗎?”李向站了一會兒,問了一句。
地在震動,並不罕見,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一次。
不過這震動代表著什麼,並沒有人知道。
曾經有一個人,猜測這震動也許會影響某些人的能力,但也隻是猜測。
這個人擁有著主城那些躲在最深建築裡的人最害怕的能力,卻在一次震動之後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
能力和擁有能力,是個不可預測的事,會不會有,會是什麼,會有多強,都沒有人知道,但很珍貴,是他們的一部分,像身體,像手,像腳。
任何一份能力的消失,都是團長不能接受的撕裂。
“你再跟他們確認一次。”團長繼續往前走。
“確認過了,”李向說,“隻有一個。”
“不是確認這個,”團長抬眼看了四周,順著燈籠轉進了小路,一直走出了庇護所的範圍,才又停下,轉身看著李向,“必須要有自毀裝置,不能再出錯。”
“明白。”李向點頭。
“這地方守得不容易,”團長拉了拉衣領,“任何有可能的乾擾都要去掉,跟他們說,如果保證不了,以後就不再合作了。”
李向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那個還在找,不過還沒有……也許自毀裝置隻是延遲了?”
“彆有這種幻想,”團長說,“所有事都要往最壞的方向做準備。”
“最壞的,”李向皺了皺眉,聲音很低,“故意的?”
“我們沒有盟友。”團長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黑暗裡。
寧穀拿著一個冷光瓶,走在高低不平冰冷堅硬的地上,他要去垃圾場,他要穿過垃圾場,去另一頭。
小時候他問過團長,鬼城有多大。
團長沒有回答他。
在其他人眼裡,鬼城沒有邊際。
或者說,也不是沒有邊際,而是沒有人能從邊際的那頭回來。
鬼城從出現的那天起,就一直被狂風和濃黑的霧包裹肆虐著,黑霧就是邊際,黑霧的外麵還是黑霧,最濃最黑的部分,就是旅行者都不會再逾越的“邊際”。
最近的“邊際”就在垃圾場的另一邊,小時候寧穀和釘子一起去過,坐在最高的地方,看著不斷隨著風向他們卷過來的黑霧。
像舌頭一樣。釘子說。
後來寧穀知道,那裡的確就叫舌灣。
一般情況下,寧穀不會一個人到這邊來,旅行者很少會單獨深入垃圾場,正常生活在庇護所的旅行者甚至不會去垃圾場,更不會去遠在垃圾場另一頭的舌灣。
大家都知道,鬼城的原住民並不是旅行者,真正的原住民都潛伏在黑暗裡。
瘋叔曾經說過:“知道嗎,它們沒有形狀,也沒有視覺和聽覺,但能感知一切高於寒風的溫度……”
然後吞噬。
寧穀經常去舌灣,每次都呆很久,比起有可能碰到原住民的危險,他更想知道舌灣裡麵有什麼。
瘋叔捧著杯子,蹲在廢舊金屬部件堆就的尖塔上,看著漸漸走入黑暗深處的寧穀。
還有那道在他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距離之外一閃而過的影子。
瘋叔喝了一口早已經涼透了的水:“那就看看誰的命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