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外麵。”釘子說。
寧穀沉默著把包扣好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老規矩,不要告訴彆人我上車了,要不我什麼時候回來,你就得什麼時候開始逃命,晚一步我就把你厚葬到舌灣。”
車是一列從黑霧中穿行而來的火車,封閉的車頭冒著蒸汽。
沒有人進入過駕駛室,隻知道它順著不知道起點和終點的軌道,依著不知道什麼樣的規律,來來去去。
而旅行者的起點和終點,隻不過是它神秘軌跡上的小小兩站。
車還沒來,什麼時候來沒人知道。
但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
黑霧裡那種悠遠得仿佛像是遠古怪獸一樣的鳴笛聲,從整個鬼城的上空劃過,高亢而圓潤,寂寞得有些空靈,聲聲入耳卻又遠在天際。
“這是鯨的叫聲。”瘋叔說過。
鯨是什麼,寧穀不知道,瘋叔也沒給他畫過,說起彆的東西的時候倒是每次都會畫上幾根不知所雲的線條。
所以寧穀合理推斷瘋叔根本不知道鯨是個什麼,甚至連幾根混亂的線條都無法想象出來。
但瘋叔堅持說這是鯨的叫聲,寧穀猜測他唯一的理由也許僅僅是覺得機器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悠遠的長鳴聲從空中傳來時,或蹲或坐在鐵架堆邊已經一天了的一群人都站了起來,齊齊點亮了手裡的閃光瓶,同時舉了起來。
這種亮成一片的光芒,隻有在這樣的時刻裡才會出現,掙紮著在黑霧裡撕開一道細弱的口子。
李向跟所有人一樣,往右邊看了過去。
並不是因為聲音從右邊傳來,沒有人聽得出這聲音到底來自哪個方向,隻是大家都知道,這個聲音過後,車就會從右邊開過來。
順著從黑霧裡延伸出來的那條陳舊的軌道。
“我們估計的時間還算準,”團長說,“你檢查過了嗎?”
“嗯?”李向看了他一眼,他們坐著這趟幽靈列車去主城已經數不清多少回了,團長很少問這樣的話,不過李向也沒有多話,隻是點了點頭,“檢查過了,沒有遺漏。”
“這次去的人挺多。”團長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站起來了,不過還沒有人動,他們都等著團長的行動。
雖然這些人對這列車都很熟悉,但對它永遠也不會放鬆警惕。
畢竟這車從他們去不了的地方來,往他們去不了的地方去,消失在車上的人也早就沒有準數,甚至連它究竟是個金屬的死物,還是個生命體,在旅行者內部都沒有統一的結論。
“是,”李向低聲說,“我沒看到寧穀,他應該還是聽話的。”
“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居然能這麼相信他?”團長笑了一聲,“他如果被你發現,隻是因為他不怕被發現而已,他不想被找到的時候,誰找到過他?”
李向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這次他上車了,肯定是要去主城。”團長盯著緩緩在他們麵前停下的列車。
李向有些吃驚地轉過頭。
他們都知道寧穀以前會偷偷跟著,但因為團長的話,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停車點。
團長這句話說出來,李向頓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感慨還是擔憂,或者惶惑。
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們麵前的軌道上。
車並不長,有時候是七節車廂,有時候是八節,每節車廂都一樣,空無一物,也沒有車窗,隻有兩個對開的門洞,靜靜地等待。
“像不像是怪物的嘴。”釘子蹲在寧穀腿邊輕聲問。
“嗯,進去了不知道是被吐出來還是拉出來。”寧穀說。
吐出來就是活人,拉出來的就都死了。
他摸了摸手裡的一個金屬小方塊,地王那裡偶爾也能找到真的好東西。
上麵的小圓鈕隻要按下,就可以短暫地讓他的一切生物氣息都被屏蔽,擁有感知力的李向就無法發現他。
雖然現在聚集在一起的人太多,哪怕是李向那樣強大的感知力,也會分不清,但他還是要做到萬無一失,他想去主城看看。
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的衝動。
團長走向車廂上的空洞,一條腳踩到了邊緣上,往裡探頭看了看。
在他起勢往車廂裡進的時候,之前還安靜得仿佛群雕的旅行者們瞬間發出了一陣高聲呼嘯,同時往車廂湧了過去。
有人直接躍進了車廂,有人攀上了車頂,有人沿著軌道一路奔跑,不斷躍起蹬向車廂再往前,像是貼著車飛翔。
明知道每一次都有人會回不來,主城之旅卻永遠都是一場賭命的狂歡,沒有人覺得那會是自己。
或者,根本不會去想。
他們是旅行者。
跟這列車一樣,沒有來處,也不知去處,有聚集地,沒有家,有活下去的本能,沒有麵對灰飛煙滅時的恐懼。
不過是另一場旅行而已。
從第一個人碰到車開始,到車啟動繼續往前,中間的時間很短暫。
寧穀不能等到最後,他必須在上車的人最多的時候衝上去,避開李向。
“護鏡!彆忘了!”釘子在他身後低聲喊,“給我帶回來!”
寧穀往身後比了個ok。
護鏡對於常年眯縫著眼在狂風裡還能幫他找到一根羽毛的釘子來說,並不重要。
釘子隻是怕他不回來了。
“連川,下麵我們會就今天的任務處置提出幾個問題,請你務必如實回答。”
“好。”
會議室裡一共四個人,連川坐在正中的一張椅子上。
對麵的長桌後坐著一排三個人,正中的是陳部長,右邊是治安隊的最高長官蕭林,左邊是內防部紀律委員會的書記員。
這種場麵連川經曆過很多次,一般都出現在任務被另類完成之後。
不過沒記錯的話,清理隊員向治安隊員開火還是第一次。
蕭林的臉色鐵青,從他走進會議室開始,目光就在他臉上來回剮著。
“今天的任務裡你開槍擊殺了三名治安隊員,”陳部長看著他,“是否屬實?”
“屬實。”連川回答。
“擊殺原因?”陳部長繼續問。
“這次任務需要確保沒有目擊者。”連川回答。
“為什麼不用回收裝置攻擊?”蕭林壓著怒火,“要使用毀滅武器?”
連川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確保沒有目擊者,也包括確保目擊者再也不出現。”
“為什麼不請示?”蕭林追問。
“沒有時間,”連川回答,“我還需要確保目標是自毀。”
“確保,確保,”蕭林冷笑著點頭,“對方是你的同胞,是你的戰友,你不覺得需要請示?”
“不需要,也沒有時間,”連川重複了一遍,“任務隻有兩大要素,目標自毀,沒有目擊者。”
“所以你覺得他們隻是目擊者?”蕭林問。
“是。”連川回答。
蕭林瞪著他很長時間,吐出了兩個字:“冷血。”
在蕭林再次開口之前,陳部長抬了抬手,阻止了他。
與此同時,像是為了配合蕭林的這個評價,眼前明亮的燈光突然熄滅,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隻是一瞬間,像是眨了一下眼。
燈光再亮起時屋裡的人才注意到,這樣絕對的黑暗不僅僅隻是會議室沒有了燈光。
窗外主城明亮的日光也跟著消失了。
隻是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