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除了遠處一直能聽到的順其自然的宣講團喊話,就隻有不時掠過街道的打鬥聲,驚呼,哀號,哭泣,絕望的叫罵。
每一聲都讓人心驚。
B區之外已經一片蠻荒。
而從昨天起,一直會抓捕逃亡者的巡邏隊甚至都不再出現。
當所有人都是逃亡者的時候,就沒有逃亡者了。
她跳下吊床,跑到了窗邊,慢慢往外探了探。
樓下廢墟一片的街道上站了不少人,都是從各自藏身的地方跑出來的。
每一個人都仰著頭向上看著,臉上是寫滿震驚。
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光光把頭探出了窗口,順著大家的目光往上。
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氣泡,從天幕一樣的日光裡慢慢出現,不斷向下沉,懸在了B區和C區北界之上。
光光看著眼前的景象,吃驚得趴在窗台上半天都沒有動。
直到樓下傳來了響聲,她才猛地縮回身體,舉起槍對準了二樓的樓梯口。
一樓已經完全成了廢墟一片,幾經掃蕩之後,二樓也破損得差不多了,有人衝上來的話,光光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開槍。
“我。”一個聲音從樓梯下傳了上來。
“範叔?”光光聽出了這是範呂的聲音,但依舊舉著槍沒有放鬆。
“是我,”範呂從樓梯口伸出了一隻手,晃了晃,“我一個人。”
光光直到看到他整個人,又確定了他神色沒有異常,才壓下了槍口。
“清理隊的武器?”範呂一眼就認了出來。
“嗯。”光光點頭。
“李梁那小子偷偷給你的吧?”範呂笑了笑,四下看著。
“我以為你還在D區呢。”光光說,“現在我這裡可沒有吃喝了。”
“我有,”範呂說,“你需要可以問我要。”
光光把槍掛到了腰上,去窗口把破窗簾拉好一半,讓這個樓從外麵看上去破出整體感,不容易暴露樓上還住著人。
“那是什麼東西?”她從窗簾縫隙裡又看了看。
“不知道,”範呂說,“但肯定不是出口。”
“你憑什麼說不是出口?”光光問。
雖然她也覺得不是出口,準確地說,她也不太相信會有出口,更是很難相信出口會這樣明晃晃地出現。
但聽到範呂以非常確定的語氣說出“不是出口”時,她才猛地發現,自己有隱隱地失望。
哪怕已經做出了不會後悔的選擇,向生也還是很多人心裡最原始的本能。
“走吧,”範呂說,“不管這是什麼,跟我去失途穀,老大讓我帶幾個旅行者過去,清理隊也在那裡。”
“我還是留在這裡,”光光說,“我想留在熟悉的地方,做個見證。”
雖然已經麵目全非,但依然是熟悉的地方,會記得倒掉的房子曾經的樣子,空洞了的商店曾經的樣子,消失的一切,曾經的樣子。
範呂沒再多說,把背包取了下來,拿出了一把小小的槍,扔給了她:“這個是我留給自己的,送你了。”
“有什麼特彆用處嗎?”光光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你死得一點兒痛苦也沒有,”範呂說,“看夠了,見證過了以後,想用就可以用。”
“謝謝。”光光笑了起來,“我一直以為你這種老清理隊的,還是隊長,不會需要這種東西呢。”
“高看我了。”範呂也笑了笑。
“像一個球,透明的球,”福祿比劃了一下,“從失途穀看過去有這麼大,在主城看的話,應該更大。”
“裡麵什麼都沒有,看不到什麼東西,”壽喜補充,“連影子都沒有。”
“落地了嗎?”九翼問。
“沒有,懸著的。”福祿說。
九翼偏了偏頭,對著站在陰影裡的黑戒晃了晃手指:“去主城,看主城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幾個黑戒立刻悄無聲息地躍上洞壁消失了。
九翼站了起來:“我得去吟誦豎洞看看。”
“詩人沒有醒。”福祿說。
“快醒了,主城那東西,跟裂縫不一樣,”九翼想了想,“像個陷阱,我得去問問詩人。”
“吵醒他會生氣。”壽喜說。
“我怕他麼?”九翼張開胳膊,“我怕!他嗎!我會怕一坨虛無的意識嗎?”
福祿和壽喜一塊兒跳到了他身邊。
“你倆不用去,”九翼說,“你們應該怕他。”
“不怕。”福祿說。
“你們在失途穀裡轉轉,”九翼說,“打聽一下,看看下麵有沒有什麼異常,讓貨商把手頭的東西交一半囤起來,萬一一年兩年的總死不掉……”
“就可以換很多錢!”壽喜興奮地喊。
“可以給你們這幫蠢貨吃!”九翼湊過去吼了一聲。
寧穀帶著連川往吟誦豎洞去的時候完全沒底,並不是對將要麵對的未知沒底,是對找不找得到路完全沒底。
走了沒一會兒,他就已經轉不明白了。
轉頭看了連川一眼。
“前麵向右下斜著的那條路走。”連川說。
“你怎麼知道的?”寧穀問。
“從你也看過的那個地圖上知道的。”連川往右拐進了斜下的那條通道。
“那個地圖,”寧穀說,“你覺得是誰做的?”
“這個要看你能不能從九翼那裡問出來了,”連川說,“還有那個他不想見的人是……”
連川的話沒說完就猛地閉了嘴。
“怎……”寧穀也沒問完就閉了嘴。
前方拐角的地方,慢慢伸出了一條腿,閃著寒光的金屬腿。
不得不說,九翼的改裝很隱蔽,要不是今天在通道頂上看到了九翼被融掉的腳,寧穀根本看不出他除了臉上的麵具,還有哪裡改裝過。
這會兒這麼一展示,他倒是馬上就認出來了,畢竟腳下還帶著一起切割下來的管道,不過已經被切成了幾個小圓球,看不出增加身高之外的用途。
“想知道什麼?”九翼攔在了路中間。
“你不是都聽到了麼。”寧穀說。
“去哪?”九翼又問。
“吟誦豎洞。”寧穀說。
“去死啊?”九翼說。
“我死了主城你就沒份了,”寧穀說,“會不會說話。”
“礦車軌道都斷了,”九翼說,“不是我的人弄斷的。”
“誰。”連川問。
“詩人,”九翼說,“要不就是炯炯,不管是誰乾的,就明顯是不想讓人下去。”“那我偏要下去呢?”寧穀說。
九翼笑了起來,尖銳的笑聲在通道裡回蕩著,感覺能一直震到身體裡去,讓人很不舒服。
“我帶你們下去,”九翼轉身,指刺勾了勾,“跟我來。”
九翼把他們帶到了吟誦豎洞的一個洞口前。
寧穀往下看了看,泛著紅光的洞壁深不見底。“活著出來,”九翼說,“我告訴你們那個人是誰。”
“你說話算數麼?”寧穀問。
“不一定,”九翼想了想,“看心情。”
寧穀嘖了一聲,抬腿踩在了洞沿上,手伸到了連川麵前。
連川看著他。
“手,”寧穀說,“拉著點兒,萬一摔散了呢?下麵還有那麼多尖椎,你不拉著點兒我,我要是戳上頭了怎麼辦。”
連川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跟他並肩站到了洞沿上。
“走。”他說。
寧穀跟他同時起跳,向前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