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沒有名字。
因為奴隸是不配冠以名與姓的。
啞巴其實並不是啞巴。
隻是因為他不常說話,後來總被彆人叫作啞巴,久而久之便也開始管自己叫啞巴。
啞巴其實最開始也並不是奴隸。
他的父母都是新勝利帝國某個偏遠城邦小貴族的侍從,是以他生來就是這貴族世家的仆從。
在他還沒有長大,還隻是個小孩的時候,他的父母雙雙染上了惡疾。
普通的藥物救治不了他們,隻有偉大的治愈法師才能使他們痊愈。
可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會特意為自己莊園上不起眼的侍從請來大法師。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雙親死在一個明媚的春日裡。
啞巴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的名字了,卻還記得那天溫暖明媚的日光。
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那龐大的巨怪莊園上。
莊園主的女兒帶著大群侍從在寬闊平坦的草坪上嬉戲打鬨,空氣裡洋溢的都是快樂的氣息。
隻有他一點也不快樂。
*
他的五官應當是能被稱作英俊的。
因為莊園主的女兒望向他眼神越來越露骨。
他本該識趣攀附上那貴族的女兒,可在香味靠近時,啞巴卻忍不住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貴族小姐笑得花枝亂顫,聲音又細又尖,炸得他頭皮發麻。
他聞不到清甜的香味,隻有銅臭的金幣味縈繞在他的鼻尖,攪得他本就疼痛難當的大腦愈發痛苦。
他的心底不停有聲音叫囂著。
可那聲音到底叫囂著什麼他卻聽不清楚。
他隻知道等他反應過來時,那貴族小姐已經暈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啊——”
另一個侍從尖叫著跑開。
而他站在原地,死死盯著自己不停顫抖的手。
陌生的感覺充盈在他的身體裡,他最後深深望了一眼那氣派的莊園。
*
啞巴逃跑了。
但他沒能逃跑成功。
他逃跑的第二天就被抓了回來。
啞巴被揍得瀕死,連氣息也十分微弱了。
那貴族小姐隻是受到了驚嚇,並沒有受傷,但莊園主依舊憤怒無比。
他被當作最下賤的奴隸發賣給了城東那個奴隸販子,莊園主不僅沒有收取買賣奴隸的錢,反而給了那奴隸販子一筆錢,指明要將他賣給難纏的主人。
奴隸販子眉開眼笑地收了錢,滿口應下貴族的要求,不停地用粗鄙直白的語言討好他。
於是啞巴苦難的日子開始了。
*
十年。
他輾轉而過數任奴隸主,所受欺辱折磨數不勝數。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慢慢便開始有人叫他啞巴,到後來他成了不少奴隸販子口中的啞巴硬茬
。
奴隸販子們見過他身上猙獰的傷痕,可無論他被傷得多重,隻要有一口飯吃,有一口水喝,他又能重新生龍活虎起來。
就好像不會死一樣。
奴隸販子們仿佛找到了什麼新奇的買點,大肆宣揚起他的耐打抗揍。
他們說無論怎樣傷害他都是可以的,隻要給這個啞巴奴隸一口飯吃,他就能重新活過來。他簡直是他們手下曆經無數奴隸以來,最為神奇的一個。
“大人,您看看我手裡的奴隸吧?彆看他們看著不起眼,其實個個都是吃苦耐勞的老實奴隸!”
“大人,隻要十個銀幣,您就可以帶走任意一位勤勞能乾的奴隸!”
“大人,您看看我的吧?同樣是十個銀幣,我的奴隸是整個東區最強壯的!!”
利昂掃視著麵前各個麵黃肌瘦的奴隸們,內心的嫌棄怎麼也止不住。
“得了吧!光明神在上,您好好瞧一瞧您這磕磣的奴隸們。如果我把他們買回去,恐怕還得先白養他們二五周吧?”利昂大聲苛責道。
“嗐,大人,您這話就不對了,您是見多識廣的大人物,當然看得出這批奴隸可都是上等貨!如果不是急著出手,我是絕對不會賣這麼便宜的!”
利昂依舊不為所動,拉長了聲音道:“是嗎?”
“千真萬確!我怎麼敢蒙騙您……”
利昂瞪著不算大的鷹隼般的眼眸,仔細地搜查著那銬在一起的奴隸們。
“這個還不錯,嗯,這個,這幾個都帶上吧。”
他示意身後隨行的侍從,侍從便一一領過那些被他點中的奴隸。
臨到挑選得差不多時,利昂突然發現個癱倒在地的亞麻發奴隸。
他莫名起了興趣,走到那奴隸跟前用腳踢了踢他。
利昂看到了一雙令他呼吸一滯的漆黑眼眸。
“這個也是十銀幣?”
奴隸販子眼珠骨碌骨碌地轉著,賠笑道:“哎,大人,他不一樣!
“啞巴也算是我們這兒
出了名的奴隸!說來您可能不信,但他身上確實神奇!不管他受了多重的傷,隻要有食物,嘿!他就死不了!我們私下都覺得這奴隸身上肯定是有點魔法天賦的!
“光明神在上呐!您看看這多麼不公平,這一個下賤的奴隸竟然擁有魔法天賦!不過就算他有魔法天賦不也還是被……”
“可以了。”利昂不耐煩地打斷那奴隸販子的絮叨,“直接開個價吧。”
“五十個銀幣!”奴隸販子獅子大開口道,“看在他神奇的體質上,這個價格非常公道了!”
“不過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向您說明,這個啞巴雖然神奇,可倔強難以管教也是同樣出了名了……”
*
最開始啞巴確實在茵萊城的克萊因莊園過上了幾天好日子。
但好景不長。
他的“怪病”又發作了。
再次從失去意識回過神來時,同他住在一起的幾
個奴隸都被他打倒在地。
有目睹了一切的奴隸向管事解釋,而他隻能沉默地聽著他們添油加醋誇大事實。
“他就是故意的!”
“啞巴和他們有過節!他一定是懷恨在心,憎惡他們欺負他,所以故意想要打死他們!”
啞巴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第一次他被關了二天的小黑屋。
整整二天裡,他被緊閉在窄小黑暗的房間裡,視覺和聽覺都被強行隔離。
可啞巴早已習慣了。
他甚至對這樣輕鬆的處罰感到不適應。
直到第二次,第二次……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來到克萊因莊園後,他的怪病發作得格外頻繁。
多次“東窗事發”後,管事侍從的好耐心也徹底耗儘了。
他被毒打一頓,然後關進了茅棚中。
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源,他的情況也在不斷惡化。
痛——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他的傷口化了膿,血液倒灌進大腦,昏迷的時間遠遠大於清醒的時間。
再到後麵,就連睜眼對他而言也成了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他想,這回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
直到溫暖的氣息流進他的體內。
溫暖明媚的,就像那個春日裡的日光。
日光無瑕亦無私地照耀著他,可他卻不能妄圖獨占日光。
不論是仆從,還是奴隸,他始終都掙紮在最底層的煉獄之中。
啞巴的五臟六腑都開始暢通,四肢重新有力起來,意識也開始複蘇。
啞巴掙紮著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汪驚心動魄的藍。
他被那抹藍挾持,餘光也被璀璨的金裹挾。
啞巴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就連他自己都疑心心臟如何能跳動得那樣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