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應道:“公主您昏迷三日,宮裡多次傳來消息,皇後娘娘想到觀中來,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勸了回去。”
這陣宮內宮外並不太平,就是洛婉到道觀中來,都是避人耳目,為的就是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而皇後作為後宮之主,前段時間出宮祈福,就遇到過一次堪稱凶險的刺殺,有了前車之鑒,洛婉並不想母後再冒險。
洛婉聞言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
她昏迷中有過短暫的清醒,交代了阿蓉幾句,對方按照她說的將一切處理得很妥當,並未走漏什麼風聲。
“阿蓉,拿紙筆來,我給宮中去封信。”洛婉歇息了會兒,手上有了力氣,便叫阿蓉將她隨身帶著的紙筆取來,不一會兒將信寫好。
她的字是很秀氣的簪花小楷,看得出是有特意練過的,待信紙上的墨跡乾了,她才將信裝進信封中交給阿蓉,要她送往宮中。
阿蓉暫且從房中離開,洛婉靠在枕上定定地出神。
她現在住的是道觀中的一間客房,比起宮中堪稱簡陋,屋內陳設簡單,幾步之外便是扇敞開的窗,有徐徐清風從窗外吹入,送來陣陣淺淡的清香。
洛婉享受著這難得的安靜,耳邊沒有鬼魂的喧鬨之聲,眼前也是一片清明。
她的心願很簡單,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然,還沒等這念頭落下,木窗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響,讓盯著某處出神的洛婉被嚇得不輕,她朝發出聲音的來源處看去,不由咬住了下唇。
又來了。
那些鬼魂又來了。
旁人看不見,但她知道,窗戶口有一個黑色的鬼影,正用鬼手一下一下地拍打著窗戶上的木格,他沒有進來,隻是用一雙猙獰的紅色眼睛瞧著洛婉,裡頭是毫不掩飾的渴望。
純陰命格太誘人了,方圓幾裡,但凡是有些修為的鬼魂,隻要知曉洛婉的存在,即便是冒險,也會來一探究竟。
片刻的寧靜驟然被打破,洛婉不由攥緊了床上的被衾,一種打從心底產生的深深厭惡浮起。
怕是不怕,但她很討厭那些“東西”看她時的眼神。
她不光討厭鬼魂,更厭惡上天為自己安排的命運。
明明都是托生為人,為何她就要承受這些痛苦,連一個好覺都睡不得?
想到此處,洛婉垂下眼眸,任由那隻鬼魂在床邊“砰砰”拍打窗格,惡作劇一般發出聲響,她都沒有再朝那邊投去半點兒餘光。
原本打算看向窗外賞景的,現下被個鬼魂給毀了這份好心情,洛婉本就有些累,便轉了個身麵向床裡,眼不見為淨。
隻是那一下一下的聲音惹得她心煩意亂,在意識迷迷糊糊將要睡著的時候,都會被那響聲給吵醒,這種感覺堪比受刑,但好在洛婉這麼多年已經習慣。
若說從前她還會因睡不好而發怒,現在的她隻是感到絕望和無力,這樣的人生,從某些方麵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
但即便再沒有意義,她還是得先活著。
腦袋裡亂糟糟的想著事情,等再靜下心來聽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屋外的聲音竟消失了。
洛婉扭頭一看,那鬼影果真不見,而窗戶也被從外關了起來,隻留下一道細微的縫。
洛婉想,此處是道觀,想必那些鬼魂也不敢太過於放肆,起碼不敢像以前那樣到她身邊來了,現在又識趣地離開,不枉她到此處來這一遭。
四周安靜下來,洛婉胡亂地想了會兒,敵不過濃濃睡意,很快便閉上了雙目。
這一覺是前所未有的舒坦,洛婉醒過來的時候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睡了這麼久,但看一眼外頭已然暗下去的天空,她居然睡了三個時辰。
“阿蓉。”洛婉有些渴,卻沒得來回應。
阿蓉深知她睡眠不易,向來不會在她睡著的時候隨意進來打擾,但一般都會守在外間,但今日卻並未如此。
一覺睡醒的洛婉有了力氣,便自己下床倒了杯水,解了渴後,這才打開房門出去。
她隨意披了件衣服,走路也很慢。
晚上她一般是不出門的,因為那些東西會變得特彆囂張,惹人厭煩,因此她一邊將房門推開,一邊提高了聲音,“阿蓉在嗎?”
屋外已有淡淡的月華灑落,四周闃然無聲,月明星稀,照亮門口的一小塊地方。
“她不在。”
有道聲音回了洛婉,讓洛婉腳步頓在原地,她循聲望去,見著了一個算不得陌生的男人。
鄭元抱著一柄劍,靠在廊柱上,相較於第一次見麵時的肅殺,此時他身上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放鬆與慵懶。
月光灑在他半張臉上,勾勒出好看的輪廓,竟叫洛婉失神一瞬,片刻後,她從善如流地朝鄭元所在的方向走去,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走近些許,剛想說些什麼,忽而聽見身後熟悉的獰笑聲,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身子也跟著僵住。
而一直閉目養神的鄭元卻在此時睜眼,他黑亮如星的眼眸準確看向洛婉,洛婉與他對視的刹那,忽然就不怕了。
沒什麼理由。
她相信眼前的人會保護她,身後的鬼魂不值一提。
也就如她所料,鄭元的拇指微微一動,將懷中的劍從劍鞘中推出寸許。
白色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了洛婉身後的鬼魂,不過一個扭頭的功夫,那鬼魂便化為了一灘黑色的灰塵,飄落在地,聚成小小一堆灰燼。
洛婉這才注意到她的腳下還有好幾處類似的灰燼,想必這隻鬼魂不是鄭元擊殺的第一隻了。
“道長……”洛婉心臟跳得很快,這種跳動的感覺和從前不太一樣,讓她覺得渾身都泛起了熱意,“您一直在這兒?”
也許那一直拍她窗戶的鬼魂就是鄭元解決的。
鄭元並沒有否認,他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又閉上了眼睛,順帶解釋道:“屋外的符籙被破壞了,雖已修補過,但總有漏網之魚,反正我也無事,便在此處守著。”
洛婉盯著他,聞言唇邊笑意更濃,她又朝前走了幾步,二人的距離又被拉近,鄭元聞到空氣中帶著的淺淺的女子香,不濃烈也不難聞,卻是一種很少見的清香。
他睜開眼,恰瞧見月下的人在朝著他笑。
洛婉的笑容很純粹,就是在表達心裡的愉悅,鄭元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高興,想著人醒了,自己也不太方便繼續在這兒待著,便直起身子欲走。
“道長。”洛婉也看出了他的念頭,下意識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鄭元被她這個輕飄飄的動作止住了離開的腳步,略帶疑惑地朝她看去。
“能不能不走?”洛婉垂下頭,“你說過陪我的。”
鄭元抿唇,“那是公主被鬼氣纏身之時。”
他說完,想將袖子從洛婉手中扯出,卻不想洛婉抓得更緊了些,“我許久沒睡過好覺了,道長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幫我?”
洛婉的純陰命格在鄭元這兒並不是什麼秘密,他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我並無辦法,除非有人能一直在公主身邊除鬼。”
不管是符籙還是陣法,都不可能把洛婉一輩子關在某個地方,最好就是有個懂法術的人,守在洛婉身邊。
洛婉一雙比星星還亮的眼睛忽而朝他望去,“那你能不能……”
鄭元將袖子從她手中扯了出來,剛想說些什麼拒絕,對上那雙眼睛,不知怎的,絕情的話卻又說不出口,於是道:“公主在我道觀中,在下自當保護公主的安全。”
洛婉又笑了,“那我便在此謝過道長了。”
鄭元麵無表情,“公主不必客氣,我就在隔壁,這邊有異動會第一時間趕到。”
他說完,身形一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洛婉看見屋周圍的符咒又變成了新的,忽而覺得無比安心,一連幾日,有鄭元的暗中相助,她過上了和尋常人差不多的生活,總算能想睡便睡了。
如果,那隻受傷的厲鬼沒有卷土重來,還陰差陽錯導致她與鄭元發生關係的話,一切應當會走向另外的結局吧。
但後來,洛婉每每想起往事,卻從不曾覺得後悔,畢竟那些時日,給她黑白的世界塗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