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封將她捂得更嚴實了一點兒,“就在前麵了。”
這風雪一般人遭受不住,小景身上修為不夠,覺得難受也是有可能的,遊封本不想將孩子帶過來,但小景好奇心重,也難得看到落雪的場景,讓她長長見識也不無好處。
不一會兒,他們抵達了一處山洞入口,走進洞內,風雪被攔在外頭,小景也終於能夠從遊封懷裡出來自己走路了。
白湫牽著她,用法術讓四周變得亮堂些,這才往山洞深處走去。
遠遠的,小景看見個白色的大漩渦,四周是層層疊疊的陣法,使得那張牙舞爪的白色旋風沒有吹向彆的地方。
山洞頂部有個圓形的缺口,風雪便從那缺口中源源不斷地吹進來、飛出去。
走得近些,可以看見旋渦的中心處有一座石台,上麵盤腿坐著個人,渾身已被風雪所覆蓋,連麵容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白湫三人站在原地,聽著陣法中呼嘯的風聲,目光落在圓台盤腿而坐的人身上,多了幾分複雜。
大約是察覺到有人來了,鳳溪睜開雙眼,看見他們的時候,臉上有明顯的神色波動,尤其是在見著小景時,死氣沉沉的雙眼中有了些許微光,不過很快就熄滅了。
他抬起手,將臉上沾著的雪粒拂去,抬手間,能看到他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從洞口吹下來的風雪遠比他們所看到的殺傷力更大,幾乎鳳溪手上的傷口剛有愈合的跡象,又會即刻被撕裂,血流不了不少就會乾涸,凝固在身上,哪裡還看得出昔日風光無限的鳳族家主的模樣?
白湫看向鳳溪的目光冷冷的,沒什麼情緒,即便見著他在此處受苦,也並未露出什麼憐惜的神情。
當初她恢複記憶後,隻知是鳳溪將她帶到神界,卻沒想過鳳溪會把遊封傷成那樣。
還記得無意間在水凝鏡中看見當時的場景,看見遊封跪倒在地,聲聲泣血的模樣,她的心裡瞬間生出了濃濃的恨意。
她好恨,即便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對白湫而言,鳳溪這個“父親”的角色無足輕重,至少在她之前的生命裡,沒有鳳溪她也過得很好,所以在知道鳳溪將遊封傷成那樣後,白湫無法原諒,毅然決然的與他劃清了界限。
從搬離鳳族的時候開始,白湫便不打算再與鳳溪有任何瓜葛,也不允鳳溪見小景。
鳳溪一開始以為白湫隻是在鬨小脾氣,好言好語上門賠禮,卻一次都沒見到他們,次數多了之後,鳳溪才知道,白湫之前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
他想了很多辦法,但遊封將白湫和小景保護得太好了,他一次都沒能成功見到二人。
一向高傲的鳳溪這個時候除了憤怒之外,根本沒有認真思考過解決辦法,脾氣也變得越發暴躁。
多次碰壁後,他想著,也許過段時間白湫的氣消了,就有機會好好見麵說說話了。
隻是他怎麼也沒有算到,在這種時候,那個他唯一能夠傾訴的人,他的夫人白遙,竟不打一聲招呼離開了神界。
白遙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就這麼消失無蹤,任憑鳳溪用儘辦法,都沒能得到半點兒與她有關的下落,他甚至不惜到青丘去找了白瓊,換來的是對方一通陰陽怪氣。
其實,白遙的離開並不是毫無預兆,鳳溪靜下心來想想,那段時間他被白湫的態度弄得異常煩躁,對於白遙的舉動,並沒有放在心上。
此時後悔為時已晚,鳳溪尋遍三界都未曾找到與白遙有關的半點兒蹤跡,這讓他不由懷疑到了自己的族人身上,在與族內的長老們大吵一番後,他便閉門不出,整日將自己關在家中,將自己喝的醉醺醺,隻當白遙還陪在他身邊沒有離開。
鳳溪的萎靡不振讓鳳族直接陷入了混亂之中,原本秩序井然的鳳族族內很快產生了內訌,有一批老人不願再跟著鳳溪,帶著部分族人自行離開,還有些願意留下來的人看不得鳳溪如此頹廢,想方設法地勸,最後都收效甚微。
鳳溪將自己關在屋內,一遍遍地去回憶與白遙在一起的日子,一遍遍地翻看白遙留下的東西。
不知在那漆黑的屋子裡待了多久,終於有一日,蓬頭垢麵的鳳溪推門出來,似是想通了什麼,又像是放下了什麼。
他吩咐人將鳳族家主的印璽取來,徑直來到了遊封府上,二話沒說,用劍在自己身上刺了幾個血淋淋的窟窿。
鮮血流向地麵,他直直地站在那,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準備。
第一日,未見白湫。
直到第三日,在他身上傷口有愈合趨勢,他想再刺自己幾劍的時候,遊封現身了。
鳳溪並不是想用苦肉計來尋求原諒,他將手中一直握著的鳳族印璽放下,又將劍送到遊封手邊,語氣澀然,“我來向你賠罪,那日我不該將你打傷,今日劍在你手中,就算你將我殺了,我也絕無二話。”
遊封嗤笑一聲,用袖子揮開了那劍,“我不殺你,你走吧,莫要臟了這兒的路。”
鳳溪神情如常,仿佛沒聽到他口中的諷刺,沉默片刻後,道:“這是鳳族的印璽,就當是我給小景的生辰禮,你們若不想要,自行毀了便是。”
他說完,身形消失在原地,沒有給遊封拒絕的機會。
遊封無奈,將印璽帶給白湫,白湫對著此物也頗為頭疼,一時間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當上了鳳族的家主,幫著處理些族內簡單的事務。
過了月餘,白湫派去的人才尋到鳳溪的下落,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鳳溪去了極寒之地,看樣子像是想在那裡為自己所做的一些自以為是的錯事懺悔。
白湫對他的此舉並沒有發表過多看法,隻是隨他去了。
後來,在鳳族一族人的哀求之下,她與遊封抽空帶小景到了此處,才知極寒之地的環境有多麼惡劣。
那一回,鳳溪在旋渦中央因傷勢過重陷入了昏迷,眼看便要魂魄不穩,肉身受損了,白湫不懂該怎麼做,卻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鳳溪去死,恰好遊封懂得一些,便用法術將鳳溪救了回來。
那會兒怕小景看了做噩夢,白湫全程都是將她的雙眼捂著的,是以她並未見到鳳溪身上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
鳳溪也不知道小景曾來見過他。
這一回,大抵是小景會走路後鳳溪第一見到她。
如此可愛的小姑娘,鳳溪隻是看一眼便心生喜愛,但他卻沒有資格上前去讓人叫自己一聲。
他正在為以前做錯了的事情贖罪。
那些喝醉酒的日子裡,鳳溪也想明白的一些事,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當然了,理所當然地認為白湫是他的女兒,就該待在他的身邊,理所當然地認為白遙不會離開自己。
其實早在這一次次的理所當然裡,他已將本該和他最親近的人推得越來越遠。
所以他該贖罪的。
這般想著,鳳溪重新閉上雙眼,任由風雪肆虐,承受皮肉撕裂而引發的從□□直達靈魂的痛苦。
小景看著風雪中心的人,縮了縮脖子,問:“阿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這兒好冷。”
白湫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鳳溪能夠碰到的地方,什麼話都沒說,抱著小景轉身離去。
如果這種結果是鳳溪的選擇,她會尊重。
未來的日子,她有遊封陪著,有小景相伴就夠了。
從極寒之地回來,小景嚷嚷著想吃東西,白湫便讓人給她準備吃食。
在這空檔裡,白湫想起之前吃的葡萄,忽而也有些饞,便與遊封說了聲,飯後看見了滿滿一盤的青葡萄。
她吃了一個,眉眼都跟著彎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停不下來。
遊封將她唇邊的葡萄汁擦去,“這一胎多半和小景一樣,也是個女兒。”
小景在一旁聽了,連聲反駁,“是弟弟,小景在夢裡見過啦,胖嘟嘟的,特彆好玩。”
遊封與白湫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若是如此,一兒一女,恰湊成了個“好”字。
三人正說著話,忽而聽見外頭有鞭炮齊鳴之聲,小景似是想起什麼,道:“是隔壁的鄞塵叔叔要娶白若姐姐了嗎?”
白湫點頭,“是呀,今日我們要過去喝喜酒噢。”
小景開心得不得了,連連拍手叫好,“我最喜歡喝喜酒啦!我們快去,去晚了就沒有好吃的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