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隻管說來便是。”
老嫗道:“貴人今日就要走了,便讓黑女跟貴人一道去吧!”
薑佛桑怔住,萬想不到她所求竟是為此。
“老人家,黑女與你相依為命,你怎麼舍得?況且你年歲大了,需要有人在身邊照料,眼下正是黑女儘孝的時候。”
“不,”老嫗苦笑,“賤命自知,我是活不久了的。之前苦撐著,是怕一閉眼,留黑女一個在這世上孤苦無靠,而今……貴人您就行行好,收下她吧。為奴為婢,哪怕當個燒火丫頭,隻求貴人給她一條活路、一口吃食!”
她昨晚想了一整夜,一夜沒合眼。
她知道這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同時她也清楚,這恐怕是黑女最後的生機了。
縱是再舍不得,也隻得忍痛割肉。
一旁的吉蓮看著這一幕,漸漸濕了眼眶。
她是最能理解老嫗的,因為她當初就是這樣被年邁的祖公賣進的薑府。
“女君……”她附耳對薑佛桑說了幾句,而後替老嫗求情,“咱們就把黑女帶著吧,也算了卻老人家一樁心事。”
薑佛桑焉能不知老嫗愛孫之心,隻是,“還要問問黑女才好。”
老嫗如聞天賴,砰砰給薑佛桑磕頭:“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黑女卻不肯。
她從老嫗那得知此事後,一直繃著臉。
老嫗知她倔性,說不通,直接拿拐杖沒頭沒臉地抽打。
黑女也不躲,咬牙站著、受著,嘴裡隻有一句:“我就在這,我哪也不去。”
老嫗氣極,拐杖一扔,坐地哭嚎,痛罵她沒有良心。
“我養你這般大,你還要啃我到幾時?!若沒有你這累贅,我何至於如此苦累?你走!沒了你,糧食夠吃,我再不必忍饑挨餓!你若還賴著,不讓我掙你賣身銀,我今日就死給你看!”
黑女傻呆呆站著,起先還繃著勁,到後來脊梁彎下,那口氣散了個乾淨。
用罷朝食,準備上路。
吉蓮招手,讓黑女跟她同一輛馬車。
黑女手裡提著個破包袱,上麵補丁摞補丁。臨上馬車前,還是忍不住回了下頭。
然而柴門緊閉,再沒有倚門盼歸之人——老嫗並未出門相送。
車隊上路,灰敗的村落漸漸被拋在身後。
黑女抱膝坐在馬車一角,任吉蓮和幽草怎麼逗都不吭聲,隻緊緊抱著那個破包袱。
忽然,手背被硬物磕了一下。
她愣了愣,飛快把包袱解開,將裡麵幾件舊衣扒拉來去,而後怔住。
她的賣身錢,被一塊粗布裹得嚴嚴實實,夾在其中一件舊衣裡。
黑女豁地站起,不顧馬車還在行駛中,跳下去,爬起來,飛快往村子跑去。
終於跑到自家門口,她大喘著氣,拍門,大聲拍門。
門從裡麵栓住了,任她怎麼拍也沒人應。
黑女心裡沒來由地發慌,拍變成了擂。
“我回來了,你彆趕我走!”
門板早已朽壞,她力氣又大,沒捶幾下便散了架。
黑女跳進屋,一聲祖親還未喊出口,便怔在了原地。
視線緩慢上移,盯著房梁上懸著的人影,瞳孔急劇收縮,手中的包袱轟然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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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伯的幫助下,葬了老嫗後,黑女還是跟她們走了。
薑佛桑為此愀然多日。
其實在答應收下黑女後,她有想過讓老嫗跟著一塊走。
良媼並不讚成:“買婢還好說,買個行將就木的老嫗……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女君又能庇護得了幾個?”
薑佛桑知道她說得不無道理,但有些事就發生在眼皮底下,視而不見太難。
誰知老嫗亦不願意:“葉落歸根,一家人都死在這,老婦也要埋骨於此,到了地下總算能團聚。”
薑佛桑隻能作罷,除銀錢外,又讓從人留了些糧食給她。
老嫗還央薑佛桑給黑女改個像樣的名兒,免得到了大地方被人取笑。
她最大的盼望是黑女也能像菖蒲和吉蓮她們那樣,跟著貴人,吃穿不愁、活得體麵。
薑佛桑想了想,道:“就叫春融吧。”
得知取的是“料峭寒冬,一點春融”之意後,老嫗笑,頻頻點頭,“好,春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