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蠶桑絲織最初還是興於北地。
無奈北地戰亂迭起,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數十年間織匠一直在陸續外流,絲織產量也在不斷下降。
隨著胡虜入侵,北地的織錦生產更是受到近乎毀滅性的摧殘,宣和南渡之後,殘存的工匠帶著機織技藝隨新朝廷一起幾乎全轉移到了漳江以南。
原本北地的錦綺等昂貴絲織品和雜色染帛的產量約占大燕生產總量的一半還多,經過十數年的休養生息,如今南地的絲織產量已比北地翻了一番。
最初還隻是在數量上,因為南地初時所產多為羅、絹、紗、縠等低端織品,後來才開始涉足昂貴絲織。
近些年南錦逐漸聲名鵲起,不僅在絲織種類上占據優勢,就連技藝上也有碾壓趨勢。
北地絲織業卻長久處於蕭條停滯狀態,織戶雖急也無用。
先前是沒有安定的環境,旦夕間兵戈至,保命尚且不能,誰還有心思花在身外之物上?如今終於得以安穩,可差距一旦拉開,又哪是那麼容易就追得上的。
無奈,北人若想穿上最時興的衣料,就隻能靠大行商們南下采買。興師動眾不說,價格還奇高。
上半年還是如此,誰能想到,到了下半年,形勢竟然逆轉——在北地,在蠶桑素來不興的豳州,竟忽然之間冒出這麼多、這麼多的錦繡綾綺!
也沒聽說北地還有甚麼有名的錦戶和織匠……
眾商賈分作兩撥,一撥揣測織匠,一撥揣測織法。
陳縑娘若是在場,或許能解答一二。
後展示的這批錦確實不是傳統織法。此前數十年她織造時一直是經線起花,即花色和地都是雙層的複式平紋或複式斜紋,依靠織物縱向彩條經線的顏色來顯現花紋。
自從有了花樓機,由綜片提花到花樓提花,經線起花也變為緯線起花,改用色梭替換牽絲的變化,不僅靈活方便,還可以織出大片甚至獨幅的花紋圖案來,並可以分區換色的辦法增加織物色彩,同時突破了經錦在圖案和配色上的局限,以及經錦花形較小的局麵。
不,隻有花樓機遠遠不夠。
還要加上薑佛桑交給她的那份織譜。
給她織譜那日,薑佛桑親自上手織了一遍給她看。令陳縑娘驚訝的是,她的麻利程度完全不輸熟練織婦。
在此以前陳縑娘一直以為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一個貴女,隻是讀的書比彆人多、所以懂得也多。
麵對她的不解,薑佛桑也沒有多做解釋,隻是玩笑著讓她保密,還說若是叫良媼知道她做這些,耳朵又不得清靜。
陳縑娘本就不是尋根究底的人,何況她被那份織譜完完全全給震撼住了,也顧不得些許疑團了。
這哪裡隻是一份織譜,簡直是織家的百寶書!
品種之繁多,聞所未聞,許多技藝和織法、更是見所未見。
織錦會上展出的這些,隨便拿出一兩樣就足夠一個織作奉為至寶、傳之後世。若無這份織譜,隻有花樓機,彆說半年,就是給她十年八年她也未必能鑽研出幾種。
織譜雖好,卻也有弊端,譬如風格不統一,跨度較大,甚至對比強烈,不像是流行於一時一地。
陳縑娘百思不得其解,就沒有完全照著來,索性因地製宜,試著融入自己的一些想法。
良爍說她廢寢忘食。得此寶書,她怎能不廢寢忘食?巴不得日日夜夜都耗在織室內才好。
隻恨時間不夠,不然這次的織錦會還可以更加轟動。
不過不急,薑佛桑已和市令商定,織錦會以後每年都辦,她們還有大把時間,大展拳腳、重振北地錦繡。
“幸而北地是安穩了。”陳縑娘再一次感慨。
薑佛桑心知,北地的安穩,乃至整個中原的安穩,都隻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