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堶
榻上還有空位,薑佛桑讓珍娘上榻歇著,她不肯,仍回榻尾閉眼靠牆坐著,像是已經習慣了。
薑佛桑守著新婦,目光自珍娘身上收回,盯著案上跳躍的燭火,想了很久,想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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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吏另騰了一間屋室供蕭元度歇宿,蕭元度沒去。
裡吏無法,搬了張胡床到堂屋給他,而後自去歇著了。
蕭元度垂足坐在胡床上,上身前傾,肘彎壓在膝頭,雙手交握,拇指抵於眉心來回刮動著。
夜漸深,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了,緊閉的雙眼卻並不安泰,像是有什麼在裡麵扯動。
他驀地睜開雙眼,眸光如飛刀犀利。
待看清眼前人,瞬即柔和下來。
想到自己還牢牢攥著她的手腕,忙鬆開,“攥疼沒有?”
薑佛桑沒應聲,半蹲在他麵前,一隻手按在他的膝頭,另一隻手繼續撫上他的眉心:“夫主不舒服?都紅了。”
蕭元度看著她,遲疑了一下,將那隻手抓在了掌心。這次她並沒有躲避。
“你……”嗓子發乾。
薑佛桑衝他笑了笑,主動開口道:“夫主說得對,方才是我不夠冷靜,我——”
“不,”蕭元度截斷她的話,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對上她的視線,“是我的錯。”
短短四個字說得格外艱難,說出口反而長鬆一口氣。
“阿娪,你沒錯,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
方才小憩那一會兒,腦中紛亂不休。
親眼見了這些被掠婦人的慘狀,他忽而記起薑女初被掠到豳州時其實也被關押過,那時的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想必也很絕望罷?
她也試圖逃過,打暈仆婦、倉皇夜奔,卻正巧撞進他手裡。之後一路將她拖拽回內室,動作粗暴、言語脅迫……那時的她定然恨極了他罷?
更不提之後重病垂危,也不提從崇州到豳州一路上自己對她的諸般慢待……
罄竹難書,細思極恐。
自己與牛二、牛勝之流究竟有何區彆?
薑女看到新婦以及珍娘也會聯想到她自身罷,自己卻還要讓她冷靜。
從刺史兒婦到刺史兒婦,自己帶給她的除了非議、屈辱和磨難,再沒有彆的。他卻還自以為是,認為隻要努力對她好,她就能漸漸望卻那些不愉快……
然而,今夜這個新婦會稀罕牛二的好嗎?那個珍娘會稀罕牛勝的好嗎?
顯然不會。
所以薑女……
一直以來,搶婚都是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絕口不提的事。
這是他頭一次正麵提及,也是頭一回鄭重跟她致歉。
薑佛桑仰頭,望著他的雙眼。
很真誠,很愧疚。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並不曾改變主意。
那麼此刻,她應該回些什麼呢?
薑佛桑忖道,或許她應該回一句,“不妨事,你看,妾現在不是很好?”
但是違心,實在違心。
於是低眉垂眸,遮住了所有情緒,隻餘下一絲感慨:“何其有幸,妾能夠得夫主這一聲對不住。又有誰來跟她們……”
蕭元度像是急著證明什麼,又或者說是彌補:“你既然想幫她,我明日無論如何也會把人帶走。”
薑佛桑搖了搖頭:“眾怒難犯,夫主無需冒險,妾另有法子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