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退出去後,室內靜了下來。
除了濃重的藥味,還有一縷淡香縈繞。薑佛桑偏頭看了看,才發現香爐還燃著。
應是為了衝淡藥味,隻是這樣一來,反使得氣味駁雜,窗子緊閉,又無通風處,反不利於病人病情。
起身把香爐裡正燃著的香滅了,窗子推開一道縫,重回榻邊坐下,凝望著雖形容憔悴卻難掩絕色的婦人出神。
這便是她的母親了。
那樣陌生,又那樣熟悉。
陌生是因為,前世今生,自己好似從未好好看過她,更遑論這樣不錯眼的打量。
說起來,上回見她還是三年前的端午,隔著人山人海,遠遠望了一眼。那一眼又能撐多久呢?有意無意間,她的音容就像那些久阻的書信,早已變得渺茫。
然而這種陌生就像是初冬的冰層,一根手指便能戳破。底下默默流淌著的,是血液裡天然自帶的熟悉,是縱然不願承認也無法忽視的羈絆。
這是給了她生命的人。
因為她,自己才得以來到這個世上——雖然最痛苦無望時寧肯她沒有生過自己,但能一嘗人世間的酸辛苦辣,終歸還是感激的。
霞光漸暗,日頭一點點沉了下去。
蔡媼躡步進來,發現六娘子背倚憑幾,單手托腮,闔眼睡著了。
知她這一路戴月披星仆仆風塵,必是累極了,犯了困。要還是她兒時,也就讓人抱下去哄睡了,現在卻是不行。
“六娘子、六娘子……”蔡媼小聲將她喚醒,“藥性不知何時過,夫人不定什麼時辰醒來,你這樣乾著等,夫人知道要心疼壞了,下去歇會兒,啊?”
薑佛桑聞言頷首,“也好。”
想著養精蓄銳再見阿母,然而打了個盹,出屋再一吹風,反倒沒了困意。
薑佛桑便提出想沐浴一番。
蔡媼忙不迭讓人去安排,還要親自伺候。
薑佛桑婉拒了,隻留了似霓近身服侍。春融不適合做這些細致活計,抱劍守在門口,唬的滿院子侍女一愣一愣。
蘭湯浸著,連日來的奔波勞累似都儘去了,沐浴罷,整個人都輕巧了許多。
似霓服侍她穿衣,雖然自帶了更換的衣物,最終還是選擇了蔡媼送來的。
丹霞橙的錦衣,窄腰闊袖,病中人看見這般溫暖明亮的顏色也會開心一些罷?畢竟是她親手選的,包括內裡穿的中衣……
除了衣飾,偏室內的一案一幾、一枕一褥,全都是照著她的喜好布置的,也不知哪裡打聽來的。
想起阿母拖著病體操心這些,薑佛桑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問蔡媼怎不攔著。
蔡媼提起也很是無奈,“七月底十七郎君過來,無意間說漏了嘴,夫人這才知曉於興平清修的是七娘子。六娘子你替她嫁去了北地,後又遭遇……夫人痛悔之至,便就病倒了,病榻上央府君將你解救出來,府君自是無有不答應的,不久後十七郎君就去了豳州,夫人這才好一些。也隻是一些,背人處還是以淚洗麵,唯有給你布置屋室時才有些精神,老奴如何忍心再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