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棘原城的那日,晴空萬裡,是個難得涼爽的好天。
除了六姬和身邊女侍,連皇後當年所賜五十名匠人,去掉那幾個意外殞命的,餘下大半也都願隨她重歸南地。
陳縑娘竟也願跟她走,這在薑佛桑意料之外。
“縑娘,你可要想好了。我同你說過的——”
“前路吉凶未卜、福禍難料,是不是?”陳縑娘笑了一下,“活了半輩子,一直求個安穩,但有時想想,太過甘於現狀也無甚趣味。就像織錦一道,有些許挑戰未嘗不是好事。”
她如今是薄有些成就,但她並未忘記這些是因何而來。
再者,她也並不滿足於此,她還是想看到天下殷富、煙火萬裡、遍是綺羅之人的盛景。
或許隻有跟著薑佛桑,這萬分之一的可能才能實現。
便是實現不了也沒什麼。錦重要,人比錦更重要,為了誌同道合之人,她甘冒這場風險。
兩人是在六月中說定的,那時翁合已將大豐園連帶繚作的錢賬簿冊都與蕭府的陶管事做好了交接。
陳縑娘決定離開後,如薑佛桑先前所料,陶管事試圖挽留過,田宅仆婢、許以重金。無奈陳縑娘去意已決。
好在繚作的織婦與一應織工都是蕭琥撥派過去的奴僮,這些人薑佛桑是帶不走的——蕭琥當初給人時大抵也想到了這一層。
陳縑娘也極為識趣,將看家技藝都傾囊授給了帶出的三位徒弟。那幾人本就是莊園中的奴仆,也是要留在北地的。
陳縑娘和宮裡來的那幾位織娘走後,由她們各負責一個園區,並不會影響繚作正常運轉,陶管事也就沒有不放人的道理了。
陳縑娘之外,還有染匠商泉陵,當然也包括春融買來的那個阿約。
不過可惜的是英師父並不願離開北地。
她的根在此,她也想終老於此,以免遲暮之年葉落而不能歸根。
再者春融已經出師,也不需要她了。
薑佛桑讓人備了豐厚的酬金送去。
聽人說春融鬱鬱多日,想到這幾年她與英師父朝夕相處,英師父算是填補了她祖親離開後的空白,而今再經離彆之痛,一時半刻難以走出也正常,便趁去大豐園時看了看她。
去時聽到阿約正寬慰春融:“何必過多傷懷?人與人之間,總有分離的一日,一年十年,或早或晚,誰也沒法長久伴著誰,你該儘快習慣才是。”
春融問他:“那咱們倆也會分離?”
阿約坐在輪椅裡,背影雖仍削瘦,但再不是當初瘦骨嶙峋模樣,發髻梳理得整整齊齊,渾身上下打理得也很乾淨。
他低頭,將線繩咬斷,把補好的衣物遞給春融:“你不扔下我,我就陪著你。”
“我不會把你扔下!無論如何。女君已經同意帶你回南地,咱們可以一直做伴。”
“嗯。”這一聲很輕,比之方才浸潤了些許笑意
“不過,”春融略有些苦惱,“我想回去看看祖親,奈何不順路……”
“你可去跟女君說明,咱們另行一路,到了南地再與她彙合。”
春融一愣:“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阿約看她:“你才說要一直做伴。”
春融一想,也對。重重點頭:“那就一起!”
阿約笑了笑,順手拿起一旁的書卷——這些都是春融從薑佛桑處給他借來的。
“我前日教你的那些……”
春融麵色一變,仿佛被螞蟻蟄了一般。站起身,磨磨蹭蹭往外走。
“阿約,你自己看罷。我想起來,我還有一套拳法未——女君!”
薑佛桑含笑看著她,目光又從她臉上移到阿約身上。
春融長高了不少,圓圓的小臉,五官不醜,止略有些寡淡,習武的原因,微深的膚色透出健康的紅暈,每日都精神奕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