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簾輕抬,望向對麵:“上一個讓我銘感五內的,你可知是誰?”
樊瓊枝心下一動,微微變了臉色。
“是你。”薑佛桑唇角綴著一絲笑意,“當初若不是你拉我一把,薑家六娘早就葬身江中;若非你一路開解與陪伴,我也撐不到南地,又哪裡來的機會與先生相遇?”
恨是真的,曾經的感激也是真的。
不是樊瓊枝,薑佛桑不會那麼快找回求生的意誌。
樊瓊枝是沒讀過什麼書,可她自有一番底層生存的道理。擱往常薑佛桑一準視為無稽之談,但當淪落泥沼之時,那些話卻如天語綸音。
世族風骨並不能活命、骨氣也當不了飯吃,學會妥協、學會忍耐……
都自有道理。
她常掛於嘴邊的那句“苦夠了就不苦了”卻是錯了。
苦夠了還是苦,就像是黃連泡進了苦水裡,苦海無涯,無窮無儘。
然再苦再難的時候,身邊有個人緊握著你的手、支撐著你,哪怕膽怯如斯也願用她微薄的力量護著你,那便不至於太快倒下——而隻想堅強起來、成長起來,同樣給她以保護。
當時的樊瓊枝於薑佛桑而言,便是這樣的存在。
樊瓊枝臉上也浮現出幾許緬懷之色。
真是奇怪,整個前世,細細回想,唯一值得緬懷的竟隻有那本該最痛苦的一段歲月。
那段歲月……
兩人偎依在擁擠悶熱的艙室一角,旁若無人、互相安慰,關懷著彼此的傷。
不管自身情況如何不好,一個挨打,但凡另一個也在,必會奮不顧身相護。
船一日不靠岸,沒有主顧,她們這些人便都是賠錢貨,一日一餐都是奢望,常餓的兩眼昏黑。
食物便是有也常是黴爛發臭的,一群人照樣哄搶,常大打出手。她們兩個從不會搶到不得不搶,隻要一人搶到另一人必然有份,偶爾得賞也絕不獨食……
沿途經過一些城鎮寨樓,會處理掉一批人,而後再進些“新貨”。
被處理掉的多是不堪旅途勞頓的疲弱病殘之流,以及天資不夠、不堪調教者。當然也不乏頗具姿容卻冥頑不靈的。
一旦被處理,等待著她們的便唯有卑屑妓一途。
出於震懾目的,人儈帶她們上岸親眼見識了卑屑妓的處境。
再次回到船上,眾女皆無人色。恐懼到了極點,壓抑也到了極點。
“六娘,我們會不會被留在此處?或者下一個停靠的地方,我好怕。”
“……彆怕,我去找人儈。”
“找人儈做甚?六娘,你彆再犯傻了!他們都說了,你若再不識相,被處理的下一批裡一定有你。”
“你放心,我隻是想找他們談談而已。我聽雜役議論,他們的目的地是大成國都。國都所在,要求定然比沿途這些州郡高出許多。所以他們一路才這樣費心篩選、調教,必也是打著居奇牟利的主意。我可以教他們口中的所謂高檔貨色琴棋書畫,讓她們的價值更上一層。隻要我們也有價值,他們就不會隨意處置……”
“可是六娘,我什麼也不會……”
“我會便是你會。他們若要用我,就不能動你。”
人儈的態度很不以為然,以為薑佛桑又想耍花招。實在說,若不是憑著一張臉,她早死八百回了。
好在他們的總官是個目光長遠的,聽了提議後思量片刻,點頭同意了下來。
自此以後她們的日子才算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