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匆匆不饒人,暮雲再看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回憶起當年場景,不由眼眶發酸。
她很少有這樣矯情的時候,但父母去世十五年,故人早已寥寥無幾。
祝教授還和印象裡一樣和藹,以為暮雲是她哪一屆的學生,喊付華初拿來老花鏡,笑嗬嗬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不大認的出你們了。”
暮雲平複心頭情緒,隨父親叫了一聲“老師”。
“我姓喬。”
她頓了一下,抬頭直視著老人平靜的眸子,像是下了點決心才繼續道:“喬岩是我爸爸。”
祝教授愣了一下,似是耳鳴般的問:“誰?”
“喬岩。”
暮雲重複了一遍,病房裡安靜下來。
“都這麼大了。”
過了很久,祝教授才開口,話裡帶著回憶,“上次見你,還是個小蘿卜頭。一晃二十多年。”
“你是怎麼曉得我在這裡的?”
暮雲此行除了探望,其實還有些舊事想問。
但眼下付華初在,不大方便,因而隻道:“以前在這裡工作過,聽同事說起,過來看看您。”
祝教授問了些近況,學的什麼專業,在哪裡工作。
暮雲一一答了。
征求同意後,又取了病曆和片子看。
腦腫瘤,良性,但是靠近視神經,位置很不好。
暮雲微微蹙起眉尖,聽祝教授又問:“怎麼沒留在北城?”
暮雲僵了一瞬,把片子慢慢的裝回袋子裡,平靜道:“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大好,就回去了。”
祝教授點點頭,輕歎一聲。
付華初一直坐在旁邊沒出聲,這會忽然道:“喬小姐。”
暮雲眼皮一跳。
聽他繼續道:“加個微信吧。”
“……”
祝教授沒感覺到空氣裡那股僵持的意味,樂嗬嗬道:“這是我老友的孫子,都是年輕人,認識一下。”
付華初已經掏出手機,把二維碼擺到了暮雲麵前。
“……”
***
從住院部出來,暮雲盯著手機上新加的微信,在“加入黑名單”和“刪除”之間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點了返回。
她給張懷漾發了條消息,沿著路邊慢慢的往外走。
餘光看到旁邊滑過來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車窗搖下,付華初揚著笑臉套近乎:“去哪,送你。”
烈日當空,熱浪從腳底的水泥地麵升上來,烤的人沒有思考的力氣。暮雲慢吞吞的收回視線,懶得應付他。
“不用了。謝謝。”
“這個點不好打車。”
“……”
“順便請你吃個飯。”
“……”
張懷漾的電話這時候過來,暮雲滑了接聽放到耳邊。
“姐,我在門口,看見你了,要我過——”他說一半頓住,語調一揚:“你旁邊那輛車怎麼回事?”
暮雲舉著手機,淡淡的“嗯”了聲。然後側頭,輕飄飄的從付華初臉上掃過。
“沒什麼,一個老流氓。”
“……”
付華初的神情僵住了。
一是他沒見過這樣的喬暮雲。印象裡這姑娘脾氣
是頂好的,性子內斂,逗不起來,跟著謝圖南出來玩也不太愛說話。
簡而言之,有點沒趣。
不過謝圖南那時候護的緊,也沒人敢招惹她。
二來,流氓就算了……
老是什麼?!
付少爺難以接受。
但這會他不生氣,因為他看到喬暮雲上了一輛銀色的保時捷,駕駛座上似乎還是個年輕男人。
不知道謝圖南見到這樣的喬暮雲,是什麼反應。
想到這,付華初翻著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哪兒呢?攢個局。”
***
望江這家酒吧是早些年謝圖南和付華初一起開的。那會二十出頭的年紀,純粹砸錢弄個場子玩玩。到現在規模也不大,圖個清靜。
付華初到望江是三十分鐘後,包間裡熱熱鬨鬨湊了兩桌麻將。見他進來有人叫了聲“付哥”準備讓位。
他擺擺手,轉了半圈找到謝圖南。
謝圖南穿了件純黑襯衫,背對光坐在沙發上,低著眉,袖口往上卷了兩折,有些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裡的雪茄。
付華初搭上他的肩,走到旁邊坐下。
“喝點什麼。”
謝圖南抬眸看他一眼,懶洋洋的,沒搭話。
付華初打量他神色,組織了一下語言,悠悠然開口:“我聽冬子說他昨晚在酒店見著一女的,很像喬暮雲。”
謝圖南慢慢的往杯子裡倒酒,不鹹不淡的往對麵黎冬身上掃了一眼。淡漠的,看不出情緒。
黎冬隻是沒忍住八卦了一句,沒想就這麼叫付華初給賣了。他輕咳一聲,極力挽救:“隔挺長距離,也看不太清。”
說著還拚命朝付華初使眼色。
付華初沒看見似的,繼續道:“聽說她身邊還跟了男的。”
黎冬:“……”
謝圖南抬手解了兩顆領扣,端過桌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喉結微微滾動,暗光下拉出好看的線條,從下頷一路延伸到胸口。
他把杯子放回茶幾上,“叮”的一聲。
“聊點彆的。”
付華初點點頭,似乎頓悟了一般岔開話題:“我剛辦事經過醫院,去看了你外公。”
“老爺子這兩天狀態還行,和我抱怨你這個不肖子孫連個人影都不見。不過——”
付華初頓了一下,“你猜我在那見著誰了?”
謝圖南給麵子的往外蹦了一個字:“誰。”
“喬暮雲!”付華初一拍手,“你說巧不巧,她去找你外公。”
“她知道那是你外公嗎?”
黎冬:“……”
謝圖南開始玩打火機。
火苗“噌”的一聲竄開,雪茄被點燃,煙草味靜靜彌漫開。
無視黎冬“殺頭”的手勢,付華初繼續道:“她真變了不少,兩句話把我噎的夠嗆。”
“……”
“那男的我也看見了,開輛保時捷,挺有排麵。”
“……”
徹底冷場。
謝圖南單手搭在沙發側,修長的手指夾著棕色雪茄。他一口沒抽,任由猩紅的光在指間明滅交替。
黎冬放棄了,窩在角落裡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黎冬看來,謝圖南當初對那位沒的說。不是砸點錢的那種好,是真的什麼事都放心上了,到處都周全妥帖。
有時候帶出來玩,那位安安靜靜坐旁邊,謝圖南打著牌都會時不時看兩眼,眼神裡那種溫柔做不了假。
大夥從一開始沒當回事,到後麵漸漸醒悟過來:南哥這是栽了。
挺徹底的那種。
後來突然有一天,聽說真分了。南哥表麵上看著淡淡的不甚在意,實際上這兩年除了付華初會時不時老虎頭上拔根須,誰也沒敢在他麵前提。
至於現在南哥心裡還有沒有那位,沒人知道。
但前女友這個詞吧,前不前的不重要,隻要帶著女友兩個字,男人總會有那麼點扼殺不了的占有欲。
更何況是放在心尖上疼了那麼久的女人。
這是專往心窩裡捅刀子。
那邊的兩桌麻將還在繼續,吵鬨聲卻似乎被一種無形的氣壓隔絕開。黎冬灌了口酒,覺得周邊壓抑的讓人喘氣都有點困難。
謝圖南疊腿靠在沙發背上,眉眼斂著,神情淡漠。偶爾有燈光掃過,他垂著眸子,眼神落在前頭折射微光的玻璃酒杯上。靜默深邃,不帶一點情緒。
付華初似乎是還覺得不夠刺激,捯飭著手機點開喬暮雲的朋友圈,晃到謝圖南麵前。
“這兩張照片不錯。”
謝圖南終於緩緩抬眼。他坐直了身子,拂開付華初的手,然後把燃了一半的雪茄沉進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