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一口氣嗆著不上不下。
在九九刨根問底之前,暮雲又飛快的打下一句:【我在開車,具體見麵說】
……
九點半,暮雲到了醫院。她給九九打了個電話,響鈴三秒就被掛斷了。
隔了一刻鐘,她收到九九微信:【他來過,剛走】
暮雲把車停在住院部旁邊,放心的上了電梯。
手機又震了一下。
九九:【但是我和謝圖南碰上了】
盯著屏幕左上角的“對方正在輸入”,暮雲有種不祥的預感。
【然後?】
九九:
【他問我為什麼在這】
【我編了個理由】
聽起來還算正常。
暮雲:【嗯】
九九:【但是——】
“……”
暮雲的心又提起來。
她不是很想知道但是的內容。
但九九的消息還是來了:【你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剛好在說話,他應該看到來電顯示了】
“……”
暮雲冷靜的回:【他走多久了】
九九:【他進電梯,我發的你消息】
暮雲默默的算了一下時間。
也就是說,她進住院部大廳的時候,謝圖南剛好坐電梯下來。
但是她剛才一直在看手機,因此沒注意周圍。
應該是沒有見到的。
也不重要。
現在重要的是——
暮雲把手伸進包裡,摸到那兩張薄薄的複印紙。她輕輕的攥拳,感覺到指尖出的一點薄汗。
……
病房裡,祝教授戴著老花鏡在看報紙,手上還打著吊瓶。
暮雲進去的時候,聽到旁邊照顧的護工在苦口婆心的勸:“謝先生剛才走的時候叮囑您不要看書。”
“我就看一會,不妨事。”
祝教授說完,抬頭見到暮雲,和藹的請她坐下。
有人探望,護工也止了話,動作麻利的倒來一杯溫水。
暮雲道過謝,捧著水杯,思索怎麼開口。
“邱阿姨。”祝教授叫住護工,“你先出去一下吧。”
這是有話要說還不讓聽的意思。
門輕輕的帶上了。
祝教授疊好報紙,放到一邊的床頭櫃上,看向暮雲:“現在沒人了。”
暮雲眨了眨眼睛,有點說不出話。
她默了好半天,才放下水杯,從包裡拿出那兩張紙,展平。
祝教授耐心的看著她的動作,沒有催促。
“這是什麼?”
“年初奶奶去世,我整理家裡的東西,翻到了我父母的遺物。”暮雲慢慢的解釋,然後把紙遞過去,“這是我父親十五年前的日記,我複印了幾頁。”
祝教授的表情凝重了一些,看過兩行,眉頭便皺起。
紙上的筆跡蒼勁有力,內容卻很日常:
生態園的初稿已經畫的差不多,這兩年陪夫人和孩子的時間太少,總是太虧欠她們。等這個項目做完,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上周末答應矜矜買的糖糕又忘了,她已不願意聽我太忙之類的解釋,隻好多損失兩盒冰激淩。還不能被夫人發現。
唉,小人兒難養。
……
病房裡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祝教授把兩張紙上的內容反複看了幾遍,上頭除了一些日常瑣事,就是生態園項目設計相關的瑣碎記錄。
暮雲盯著牆上白色瓷磚裡晃出的虛影,一直沒出聲。
過了很久,祝教授輕歎一聲,“這個生態園的設計
理念在當時非常先進,尤其是主建築,整體奇巧,角度刁鑽,我記得還獲獎了,獲獎人是——”
“我舅舅。”
暮雲接上話,語調異常的平靜。
二十年多年前,暮雲的父親喬岩從H大順利結束博士學業,進入青城大學工作。七年後,升任正教授。
期間,他負責了幾個建築項目,在業界有了一定的口碑,並開始著手成立事務所。
生態園項目的競標也是在那時候。
名利雙收的當口,因為一場車禍,喬岩夫婦雙雙去世,肇事者逃逸。
祝教授沉默良久,才開口道:“那幾年我被外派去德國,你父親的動向我不熟悉。你有什麼眉目嗎?”
暮雲道:“我看過我父親的畢業論文,相同的研究方向和理念都有涉及,但並不深入。”
祝教授:“我把他博士期間的論文、作業都整理給你,還有兩本作品集在我書房,不過得等我夫人從外地回來,彆人去找不到,但是——”
但是時間過去太久了,僅憑一些瑣碎的記錄,什麼都說明不了。
暮雲捏著水杯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語調卻很輕:“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查出來一點什麼,還是不想。”
“還有,”暮雲頓了頓,“沒查清楚之前,這件事我想保密。”
祝教授懂她意思,點頭,又關切道:“你臉色不太好。”
暮雲摸了摸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大概是有點低燒。
不想叫人擔心,她笑笑隻道:“應該是沒睡好。”
……
出了病房,暮雲感覺心頭沉甸甸的,很悶,很難受。
嚴格來說,喬岩和張顯成是師兄弟,他們同在H大讀博,專業相當,隻是跟的導師不同。
又因為來自同一個地方,漸漸熟悉起來。
新年的時候,張顯成邀請喬岩去家中做客,因此促成了一樁婚事。
喬岩娶了張顯成的妹妹。
有了親緣關係,兩人更像是兄弟,無話不談。
畢業後兩人又一起進入青城大學,共事多年。
張顯成資質不佳,不管是科研、教學還是晉升速度,都不如喬岩。
但這不影響兩人的交情。
暮雲的印象裡,舅舅是個很爽朗的人,對小輩從來寬容,過年壓歲錢永遠包的很大。
父母
去世後,舅舅提出要撫養她。舅媽不同意,但舅舅還是把她接過去了。
她也是去了之後才知道,舅媽並不歡迎她。
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
舅舅剛開始創業,早出晚歸。雖然關心,但顧不到那麼多。
她也從來不會說自己想要什麼,或者受了什麼委屈。懷玥任性的時候總是讓著,難過的時候也隻能躲起來偷偷的哭。
……
後來舅舅一家搬去北城,她就回了奶奶那。
日子不富裕,但平淡溫馨。
也知道舅舅憑著一個獲獎的設計項目起家,有舅媽娘家的資金支持,生意越做越大,兩家聯係也漸漸變少。
從來沒人想過那份獎項另有隱情。
其實暮雲並不知道當年父親在做什麼,隻以為他是個教書先生。關於十五年前的所有記憶點,也不過是無儘的孤獨和惶然。
時間過去太久了,久到最親近人的音容笑貌都逐漸模糊。
如果不是偶然翻出那本日記,這段往事會被永遠的塵封下去,不見天日。
……
下了樓,雨下的比來時大了一些。暮雲手裡握著傘,卻沒有撐開的力氣。她抬頭看了看天,木然的抬腳往前走。
前麵不遠處,謝圖南坐在車裡,看著暮雲走出來,看著她反應遲緩的拿了傘又放下,然後自虐一樣踏進雨幕。
他不記得她以前有喜歡淋雨的怪癖。
暮雲其實什麼都沒想,思緒完全放空。所以身邊有車劃過來的時候,她動作慢了好幾拍,才往旁邊讓開。
那車又跟過來。
暮雲皺了皺眉,就聽到一聲冷峻的:“上車。”
雨絲微涼,空氣裡漫著水霧。他的眉梢眼角渡了一層單薄的光,看起來沒有平時那麼淩厲迫人。
這讓暮雲想起很多年前,她去借錢那天,他在路邊把她撿走的畫麵。
這種思緒讓她整個人卡了幾秒,看起來就像是在猶豫。
謝圖南的耐心並不是很多,這一刻甚至覺得自己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出現在這裡,並且把車停在她麵前。
他漠然的收回視線,搖上車窗,踩了油門。
車尾疾馳而過,帶起一陣熱風。
暮雲覺得頭越來越沉,罵人的力氣都沒有。
大概是真的病了。
她抬頭,努
力在雨幕中辨認著方向,想找到急診大樓的位置。
但是頭越來越沉了。
她扶住腦袋,腳步踉蹌了一下。
謝圖南從後視鏡看過去,暮雲的身影已經變成一個小點,但還是能清晰的看出來,她晃了一下,被旁邊過路的人接住。
應該是個男人。
並且那個男人的手,正正好好的、攬在了她腰上。
謝圖南眯了眯眼,打了個急轉彎。車輪帶起的水花濺濕了男人的褲管。
謝圖南撐著傘下車,走到暮雲跟前,垂著眸子瞧了兩秒。然後伸手,麵無表情的把她從陌生男人懷裡拽了出來。
“抱歉。”
男人:“……”
他沒聽出來哪裡抱歉。
但看了眼後麵連號的車牌,他覺得能有這兩個字已經很誠懇了。
暮雲頭重腳輕,但意識還算清醒。
她抬手,用僅存的力氣,試圖把謝圖南推開。
謝圖南不用量都知道,她現在燒的有多高。因為手下的觸感,隔著衣料都燙的駭人。
雨還在下。
他扔了傘,俯身,把人攔腰抱起來。
暮雲睜大眼睛瞪她,小腿上下晃動掙紮。
“放我下去!”
謝圖南對上的她的視線。
清澈的、憤怒的。可惜沒什麼殺傷力。
然後暮雲聽見他說:“你可以報警,看他們會不會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