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月齋。
燕搖春盤著腿,坐在軟榻上,手裡拿著那枝鉛筆,正在伏案作畫,夕陽自窗外照進來,將宣紙映成了明亮的金色,格外漂亮。
她畫著畫著,筆停下來,忽然又想起自己今天做過的蠢事,還是尷尬得腳趾摳地,忍不住趴在桌幾上,哀聲慘嚎:“老天鵝我究竟乾了什麼蠢事啊!!”
燕搖春不知道自己腦子裡裝的什麼東西,她到底是怎麼敢的?當時還覺得自己是個大聰明,福至心靈,醍醐灌頂,沒錯,確實是醍醐,滿腦子都裝的是糨糊……
門外,盼桃探頭進來看了一眼,又悄悄縮回去,低聲和知秋嘀咕道:“主子今天到底怎麼了?一回來就趴在那裡,好像很後悔的樣子……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知秋一邊繡著花,頭也不抬地道:“主子的事情,咱們做下人的打聽什麼?”
盼桃鼓了鼓腮幫子:“我就是好奇嘛。”
聞言,知秋看她一眼,道:“閒著沒事,把你那針線活兒再做做。”
盼桃最不愛做女紅了,登時跳了起來,道:“我去給主子添茶。”
燕搖春有個怪癖,不愛熱茶,最喜好冷茶,但是偏偏她的身子骨又差,不能喝冷的,下人們便把沏好的熱茶仔細挑去茶葉,再晾上兩刻鐘,溫溫的正好,不冷也不燙,再加些許百花醴,甜滋滋的,最好不過了。
盼桃捧著茶盅入了裡間,看見燕搖春正在宣紙上作畫,好奇地看了半天,道:“主子,這是什麼啊?”
那微黃的宣紙上,畫著一個奇怪的物件,兩個圈兒和兩根樹枝兒似的東西,拚在一起,盼桃愣是看不出來是什麼。
燕搖春吹去細細的墨灰,道:“你看著像什麼?”
“奴婢不認得,”盼桃搖頭,又指著旁邊一個小月牙似的東西,笑道:“不過這個奴婢知道,是娥眉月對不對?”
盼桃指的其實是凸透鏡的側麵圖,燕搖春笑了笑,並沒有糾正她,隻是道:“確實像月亮。”
除了凸透鏡和凹透鏡以外,燕搖春還憑著記憶畫了眼鏡的三視圖,其實她也不知道這些能不能派上用場,到時候要怎麼和楚彧解釋……
說起楚彧……
燕搖春的腦子就開始不受控製,再次回放起今天那傻逼的一幕,她默默地把頭抱住了,盼桃不明所以,吃驚道:“主子,您怎麼了?是頭痛嗎?”
“沒有,”燕搖春虛弱地道:“我隻是想起了一些蠢事……”
正在這時,知秋從外麵進來,輕聲稟道:“主子,麗景閣派人來了。”
“麗景閣?”燕搖麵露疑惑,還沒等她想起來,知秋便輕聲提醒道:“是之前那位寧美人。”
燕搖春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在入宮第一日,寧美人的宮女就觸了燕搖春的黴頭,正好被楚彧碰上,連帶著寧美人也被斥責,吃了掛落,禁足三日,仔細算一算,今天就要到期了。
燕搖春好奇道:“她派人來做什麼?”
“說是來送禮慶賀的,”知秋微微抿唇,道:“您要去見一見嗎?”
見肯定是要見的,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沒理由人家專程來賀禮,還把人晾著的。
燕搖春將鉛筆放下,道:“那就去看看吧。”
大概是吃了上一回的教訓,寧美人這次派來的宮女很是和善謙卑,一見到燕搖春便立即行了禮,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彩月,是寧美人的貼身侍女,見過燕美人,請燕美人金安。”
燕搖春打量著她,道:“不知寧美人有何貴乾?”
彩月笑意滿麵,道:“聽聞燕美人高升,主子特意派奴婢前來相賀,二來也是為了謝罪,說來慚愧,當初那個冒犯了您的宮女,原就不是我家主子身邊用慣的,不知是哪裡染上的刁鑽脾性,累得您與我家主子生了誤會,主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卻又礙於正在禁足,不能親自前來賠罪,還望燕美人不要見怪。”
她說著,又側開半步,讓出身後幾個捧著禮的宮人,繼續道:“我們主子挑了一些禮物,這是昌州的金絲雲錦三匹,寒梅雪中香一盒,並蒂梅花金步搖一對,還有五十年份的老山參一枝,聽說燕美人愛好詩書,主子還特意送了一本字帖,是溪山居士的墨寶,希望燕美人不計前嫌,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這禮送得確實很足,應該說太足了,昨天岑才人她們三個的禮加起來,都比不上寧美人這一份的貴重。
倘若真如這寧美人所說,她是被那個宮女連累得受了罰,剛一入宮,就受此大挫,正常人都會對燕搖春心生芥蒂,可她非但不記恨,反而還派人送了重禮來賠罪,這寧美人要麼是個真正心地純良的大好人,要麼就是一個硬茬子。
燕搖春心中念頭轉過,笑了笑,道:“寧美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些禮物實在太貴重了。”
彩月微微垂首,恭謹道:“主子說了,既是送給燕美人賠罪的,不論多重的禮都不為過,還請美人收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燕搖春再推辭倒顯得她小氣了,便將禮品收下,等彩月她們一行人走後,盼桃摸了摸那金絲雲錦,讚歎道:“這寧美人好闊氣啊,奴婢記得去年侯夫人得了一匹這樣的緞子,給老夫人裁衣裳,說一尺就要五兩銀子,還得提前去布莊預定,寧美人竟然一口氣送了您三匹。”
知秋道:“她是吏部尚書寧大人的掌上明珠,早聽聞她母親娘家是大商戶,頗有些身家,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聽著兩個丫頭議論,燕搖春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寧美人還是個富二代,遂對知秋道:“先把這些都收起來吧。”
不知為何,燕搖春心裡總有一種直覺,她和那位寧美人之間的過節,恐怕沒這麼容易揭過去。
……
次日清晨,又到了艱難的晨起環節,知秋非常熟練地把燕搖春從床上哄下來,利落地替她穿戴妥當,這才提了燈籠,將她送到慈寧宮去開早會、不,請安。
燕搖春這次來得還算
早,慈寧門口隻有阮更衣在,見了她,行了一個萬福禮,道:“燕美人金安。”
阮更衣生得顯小,今天穿了一件白玉蘭色的羅衫,看著像是鄰家小妹妹,文文靜靜的,說話細聲細氣,叫人見了不由心生憐愛。
燕搖春與她打了個招呼,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她不太喜歡社交,這位阮更衣似乎也是,兩人就站著原地大眼瞪小眼,空氣安靜,唯有頭頂的宮燈在風中輕搖,氣氛一時間頗有些尷尬。
阮更衣看了看天色,乾巴巴地道:“燕美人來得真早。”
看得出她在絞儘腦汁地找話題了,燕搖春乾巴巴回道:“阮更衣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