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寧家,都沒能安生......
外祖母死也沒能瞑目,“當初他來我寧家提親,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好好相待,如今竟能要了她的命,這天底下的男人怎會如此薄情。”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次被扯開,唐韻疼地微微張開了唇瓣。
安靜地坐了一會兒。
待心口的氣兒順了過來,便抬起手,將手裡的信箋,擱在了跟前的燈火上。
遽然升起的火光映入眸子,兩團簇簇的火焰灼灼如燒,可照進那雙眸子內,卻是清冷至極。
*
大理寺。
從知道俘虜之死是大理寺所為的當日,韓靖便帶上禁軍,將大理寺前後圍了個結實。
如今過了一日了,依舊沒有查出半點痕跡。
早上,太子才親自來了一趟,韓靖在外審人,太子坐在裡屋一聲不吭地候著。
一個上午,大理寺的人早已經人心惶惶。
往日誰都知道太子待人溫和,一向客客氣氣,大理寺卿還曾同其一道喝過茶,下過棋。
今日一來,卻連個眼神都沒有瞟他。
大理寺卿嚇破了膽,手忙腳亂地吩咐著手下的人,“趕緊,趕緊找出來,不隻是前夜,最近幾日離位之人,都給我調出來。”
從早上審到了午時,跟前的隊伍中終於有了動靜。
一名大理寺侍衛,突地躍起身子,腳步點在前麵一人的肩頭,直直地朝著屋裡坐著的太子衝去。
韓靖似是早就料到了,短刀出鞘,刀尖刺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的身子摔在了門檻上,立馬翻了個身,用儘全力,將手裡的飛刀朝著太子的臉甩了出去。
大理寺卿雙腿一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立在太子身旁的禁軍侍衛,一瞬而出,手裡的彎刀,將迎麵而來的飛刀,斬入了旁邊的櫃子上。
“嘭”一聲,瓷瓶爛了個粉碎。
刺客死死地盯著太子的臉,滿目的不甘心,恨聲道,“不過是盜取江山的狗賊,有何資格入宮皇宮,自稱主子。”
太子眉目一擰,“前朝人?”
話音剛落,刺客便張口咬向了後牙槽子,韓靖上前及時地捏住了他的下顎,眼睛都沒眨一下,伸手一把掏進了他的喉嚨。
刺鼻的味兒傳來,刺客的雙腳,蹭著地板,嗷嗷直叫。
韓靖將那毒|藥都掏出來後,利落地塞了塊布團過去,“帶去地牢。”
癱坐在地上的大理寺卿這才反應了過來,“都愣著乾什麼!護駕......”
追了這大半個月,大理寺的叛徒總算是被揪了出來,韓靖留在了大理寺繼續審問,太子則回到了宮中,徑直去了乾武殿。
到了乾武殿,吳貴嬪也在。
昨兒吳貴嬪罰唐家姑娘跪暈的消息,一大早就傳到了皇上耳裡。
皇上自是知道唐家姑娘是誰。
早上吳貴嬪過去請安時,皇上便沒有給她好臉色,“朕當你一向心胸寬闊,單純善良,你怎就為難起了一個小輩,縱然你心裡生恨,也該顧及一下安陽的感受,在龍鱗寺,若非那唐姑娘,安陽如今是生是死都難說。”
吳貴嬪聽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陛下,如今唐家也就剩她這麼個親人留在臣妾身邊了,臣妾哪裡舍得為難她啊......”
吳貴嬪隻辯解這麼一聲,便住了嘴不再去解釋,跪在地上倒是乖乖地同皇上認了錯,“陛下,都怪臣妾一時糊塗,臣妾知道錯了,臣妾這就去給同五殿下和唐姑娘道歉。”
皇上沒理她,午時時,聽說她處置了身邊的一個貼身宮女,皇上才稍微對她有所改觀。
等吳貴嬪末時再過來送茶點,皇上便讓魏公公,放了她進來。
見吳貴嬪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替他削著果子,皇上心頭的成見,便也消散了,“你呀,平時裡沒事,彆光顧著摸牌,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
吳貴嬪忙地跪了下來,細聲細語地道,“陛下教訓得是。”
“行了,起來吧。”
皇上正吃著吳貴嬪削的果子,魏公公便彎身進來稟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宣。”
吳貴嬪聞言,極為長眼色地起身告退,“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吳貴嬪下了高位,往前走了沒兩步,太子便進來了。
吳貴嬪抬頭含著笑,打算同往日那般,回太子一個禮,誰知身子都蹲下了,卻沒見太子出聲,腳步竟是徑直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吳貴嬪麵上一僵。
太子哪回見了她,不是都會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娘娘,就算事情再緊急,也從未落下過禮貌。
今兒這般,吳貴嬪還是頭一回見。
心頭突地“咯噔”一沉,忙地開始去回憶,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過太子......
太子同皇上行完禮,見吳貴嬪還未離開,便立在那候著。
皇上見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有事,抬頭看了一眼吳貴嬪慢悠悠的腳步,眉頭皺了皺,心頭不由又生了一股子不耐煩。
等吳貴嬪終於走出來了,皇上便先開口問他,“怎麼了?”
“稟報父皇,大理寺出了前朝亂黨。”
皇上的目光一瞬定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子,“前朝?”
太子點頭,“俘虜前日死在了京兆府門前,刺殺之人來自大理寺,今日兒臣親自去了一趟,那人便也浮出了水麵。”
皇上的臉色陡然一沉,“這都滅了二十多年了,這幫子人怎還是不死心,也不想想當初若非他們口中的那位主子昏庸無能,朕怎可能會有機會。”
他實在不懂這幫子人。
在位時,個個喊打喊殺。
滅了,如今又拚死拚活地想要扶起來。
可不就是犯|賤嗎。
皇上沒讀那麼多書,想法也尤其簡單,“既然要送死,那就將腦袋送上來,朕給他們一個痛快。”
“恐怕此事還牽連到了西戎。”
皇上一愣。
太子便看著皇上道,“事出有變,來年開春,恐怕父皇還不能出兵。”
“先前逃出去的俘虜,出城之前是經萬花樓的一位沈姓姑娘搭線,才尋到的唐家,兒臣抓來了沈姑娘,發現其後背上有一個羊角圖騰,同那日龍鱗寺刺殺兒臣的刺客一樣,兩人都是薑人。”
如今雖還不知道,薑人是如何同前朝的人扯上關係,又有何圖謀,但在沒弄清狀況之前,不能貿然征戰西戎。
皇上顯然也沒料到關係到了西戎。
且還去襲擊了太子,神色一時也跟著深沉了起來。
太子繼續道,“在事情還未查清之前,兒臣還是之前的建議,父皇先在西戎建立要塞,熟悉西戎的地形後,再出兵,且要塞在開春之前便能籌備,父皇出兵,最遲晚兩月。”
征戰西戎是皇上的夢。
已然成了心病。
皇上身子靠在龍椅上,捏著眉心,思索了好一陣,便也罷了,“你去找個可靠之人,最好是去過西戎的,擔任主將,先建要塞吧。”
無論早晚,西戎他是誌在必得。
皇上說完又看向太子,“正好,開春後,你選太子妃,朕替你把把關。”
“父皇費心了。”
見時辰晚了,皇上留著太子一並在乾武殿用了晚膳,膳後兩人又細細地討論了一番建立西戎要塞的計劃。
聊完後,頭頂上已是一片繁星高照。
天子回到東宮,一身的疲倦。
沐浴更衣完,正要進裡屋了,明公公便又拿出了一封信箋,呈給了太子。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
太子伸手接過,抖開。
——韻兒近日夜觀天象,發現天氣變化異常,請殿下多加衣裳。
知殿下勞累,早日安歇。
殿下的字真好看。
信箋的最後依舊用筆勾勒出了一個笑容。
太子看完,心頭嗤了一聲。
透過信箋,腦子裡已經幻化出,她寫此封信箋時的神色。
必是滿目羞赧,看似一副羞羞答答,清透的眸子卻是亮如星辰。
太子起身,走到了書案前,揭開了案邊的一隻木匣蓋兒,習慣地將信箋放在了裡頭,再落上蓋。
腳步走進裡屋時,便同身後的明公公道,“去查查吳貴嬪,什麼身世,當年是如何遇上的父皇。”
她混得太慘了。
自己不護著她點,日後還不知道會被怎麼欺負。
當真什麼人她都能跪了。
明公公心頭一跳,忙地道,“是。”
*
翌日早上起來,太子便跟著顧景淵去了校場。
比起剛進宮,顧景淵臉上的神色,明顯黯然了許多。
太子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顧景淵似是霜打的茄子,打不起半點精神來,搖了搖頭,苦笑地道,“臣同殿下說了殿下恐怕也不會明白,彆說是殿下,臣如今也有些摸不透了,這姑娘的心思,怎就如此難懂。”
前兒他去上書房已經找過了唐韻。
且也將自己的說法同她說了,他會娶她,父母那裡,也由他來想辦法。
本以為她會高興,但她卻拒絕了自己。
理由是她配不上自己。
看著她滿臉是淚,顧景淵就差將心剜出來給她看了,可任憑他如何將她說得高貴,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都無法改變她的念頭。
顧景淵甚至想了,要不要放棄自己的爵位,也陪著她當回平民。
可那想法,並不現實。
他要當真一無所成了,又該拿什麼去保護她。
太子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弓箭拉了個滿弓,含沙射影地說了一句,“有緣無分的事,早放棄是好事。”
顧景淵一笑,“不怕殿下笑話,這輩子,微臣還真就非唐姑娘不娶了。”
太子:......
忠言逆耳。
太子手上的羽箭,脫弓而出,正中紅心,轉過身便將弓撂給了身旁的小順子,開始解著袖上的綁帶。
顧景淵愣了愣,看了一眼還剩下半桶的羽箭,問道,“殿下,是要去哪兒?”
“上書房。”
去見見他口中那位,非她不娶的姑娘。
說完又問道,“一起?”
顧景淵前兒剛在唐韻那裡吃了癟,暫時還沒想好該如何去見她,當下搖了搖頭,“臣再練會兒。”
太子並沒有直接去上書房,先回了東宮沐浴更衣。
*
唐韻昨日幾乎一日都呆在了逢春殿,夜裡也沒去東宮,今日的精神尤其飽滿。
天氣漸涼,學堂外的屋簷下也裝上了一排擋風的竹簾。
窗外的人影從廊下過來時,唐韻並沒有察覺,直到太子走進了課室,坐下的學子起身行禮了,唐韻才抬頭瞧見了人。
太子今兒並沒有穿墨色的寬袍。
難得著了一件修身的紫色常服,肩頭和袖口繡著暗紋,玉冠束發,清雋不失高貴,反而襯托出了他修長的身段和俊朗的輪廓。
世人早知當朝太子,生得風流倜儻。
尤其是溫文儒雅的笑容,暗裡惹了不少姑娘為其動了芳心,但奈何身份高貴,總會給了一股距離感。
今日突然這麼一身,沒了龍紋點綴,簡單親民,仿佛隻是一位奪目的翩翩少年郎。
學堂內四公主身邊的兩個伴讀姑娘,不過一瞬,臉色就紅了個透,羞澀地低下頭,卻又忍不住幾回抬目,想要多瞧一眼。
唐韻的目光也凝了一瞬,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快速移開。
視線收回時,卻無意瞟見了他腰間一物。
龍紋流蘇玉佩旁,掛著一隻荷包。
荷包上繡了一朵粉白的荷花,唐韻一眼就認了出來,腦子突然“嗡”地一聲炸開,垂下頭,倉促地站了起來。
起身太急,帶起了桌麵上的宣紙,不慎散落在了地上。
今日五公主沒來,告了病假,旁邊的位置空著。
宣紙正好落在了她的桌角處。
“免禮。”
唐韻隨著眾人落了坐,身子往旁邊傾下,伸手正欲去扯那張宣紙,視線內便出現了一襲紫色的袍擺。
唐韻心口一跳,驚愕地抬頭。
太子已經彎下腰,替她拾了起來,遞到了跟前,“唐姑娘的?”
溫和客氣的笑容,同他平日裡的溫潤一般,仿佛是頭一回見到唐韻,但隻有唐韻從他的目光中,瞧出了一絲故意。
唐韻:......
唐韻繃直了身子,頭皮都發麻了,點頭伸手接過,又行了個禮,“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點了頭,卻是直接坐在了唐韻身旁,五公主的位置。
唐韻一口氣提起來,還未落下去,突地又見他側過頭來,問道,“唐姑娘寫的?”
“啊。”
“詩句。”太子指了一下她手上拿著的宣紙上。
宣紙上寫了一首詩句。
是仿照宋朝詩人寫的一首頌雪的詩詞,並無什麼新鮮,唐韻磕磕碰碰地道,“是,是民女胡亂寫來的,獻醜了。”
唐韻說完,擱在膝上的一雙手已經絞在了一起。
彆再問了。
再問,明兒她就不用來上書房了。
半晌過去,太子終於沒再說話。
唐韻長鬆了一口氣,抬起頭時,太子早已端正地坐回了位置上,目不斜視地盯著手裡的書本。
一堂課唐韻再也無法靜心。
視線隻落在了自己胸前的那一塊,如坐針氈地熬到了下學,唐韻一刻都沒敢多停留,起身匆匆地同太子行了個禮,先一步走了出去。
有了上回的教訓,唐韻沒有去兵器庫房,而是擇了一處假山。
這回沒等多久,很快就聽到了腳步聲。
“殿下。”唐韻看著那道身影走過去了,伸手輕輕地拉住了他紫色的袖口。
太子隨著她的力道,原地後退了兩步,偏過頭來,故意往她身上蹭,“唐姑娘,尋孤有何事?”
唐韻被他逗笑,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同他算起來賬,“殿下捉弄我。”
太子的脖子被她勾得彎下了幾分,無奈地道,“鬆些,一個姑娘家,見到公子爺,動不動就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殿下不喜歡?”唐韻突地鬆了手,腳步才往後退了一步,腰肢便被太子的胳膊一攬,摟進了懷裡,彎下身柔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等來年開春太子妃進宮,他還是收了她吧。
免得顧景淵再受煎熬。
長痛不如短痛,得給他一個痛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