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嘗吧。”顧景淵說完,便轉過身,走向了前麵的二皇子聊起了話。
此時本就是歇息的時辰,顧景淵又送了東西來,課室裡的學子瞬間擁成了幾團。
唯獨太子這一塊安靜,沒人敢來打擾。
好一陣了,唐韻才鼓起勇氣看向了太子。
一轉過頭,便同太子的目光對了個正著,黑漆漆的瞳仁凝過來,溫和不失力道,明顯是在質問她。
昨兒是不是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了。
為何顧景淵今兒還沒死心。
且還送上糕點了。
唐韻心頭生虛,忙地撇過頭,輕聲問道,“殿下要吃嗎。”
“不了。”太子沒再看她。
唐韻盯著食盒底下的兩塊驢打滾的糯米糕,實在是想不到什麼法子敷衍過去。
片刻後,目光快速地往周遭一望,見沒人注意,轉過身,便拿了那糕點,遞到了太子嘴邊。
太子沒張嘴。
他不稀罕。
“殿下,快些......”唐韻心都快跳出來了,又驚慌地轉過頭,往前麵看去。
兩人正較勁,顧景淵腳尖一轉,緩緩地回了頭。
唐韻心頭猛地一跳,手上的動作也用了些力道,突地一下塞進了太子嘴裡。
等顧景淵轉過頭來,唐韻已經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下頭手指頭輕輕地抹了一下唇瓣。
顧景淵麵色一鬆,抬步朝著她走了過來,期待地問她,“如何?”
唐韻心口的跳動還未恢複過來,又開始“咚咚”地跳得歡快。
“挺好,多謝顧公子。”唐韻敷衍地點了頭,壓根兒就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是嗎。”顧景淵一臉欣喜,又問,“甜嗎?”
唐韻不敢亂說。
見顧景淵不走,心虛之下,唐韻隻得拿起了食盒底下的最後一塊,放入了嘴裡,輕輕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嚼著,越嚼,越不對勁。
“今兒我借了殿下的禦膳房,自己動手做的,知你喜歡吃甜,便特意多放了些糖。”
唐韻:.......
這不是甜,這是苦。
甜得發苦。
唐韻心頭一涼,頭皮都發麻了,低垂著頭,連餘光都不敢再去看太子。
適才可是一整個......
正是煎熬得難受,殷先生便走了進來。
因顧景淵並非是上書房的學子,今兒隻為替她送東西而來,忙地俯下聲,悄聲在她耳邊交代了一句,“改日我再來找你......”
唐韻:.......
顧景淵一走,唐韻便是坐立不安。
半晌後,唐韻聽到了太子打開水袋的聲音,頭垂得更低,拿起筆,輕輕地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慢慢地移到了左手邊。
手肘壓著紙張,將那幾個字朝著太子的方向。
太子此時喉嚨裡都是苦的。
灌了幾口水,也沒見到多大的成效,太子心頭正積了一把火,餘光便瞟見了身旁的罪魁禍首,移過來了半張紙。
——我錯了。
太子懶得理她。
可旁邊那人卻越來越放肆。
“淩哥哥,彆生氣。”
“韻兒給你賠罪。”
“你想吃什麼,韻兒晚上給你做。”
太子不由一嗤。
能吃什麼......膩死他得了。
直到看到了那張白紙上,又重新地寫了下兩個字——書案。
太子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喉嚨口微微一滾,一股子刺激之感,從腹部突地竄出,蔓延到心口,再衝上腦子。
太子隻覺得一陣口乾舌燥。
目光終於瞟了過去。
唐韻卻似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早已收回了宣紙,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神色認真地聽著先生講學,麵色皎潔而純淨。
似乎那顆腦瓜子裡,從來沒有生出過半點壞心思。
乾淨得讓人不忍褻瀆。
可隻有太子自己知道,就是她的這份乾淨,最為致命。
太子回頭,擰上了水袋的蓋兒,一手撐住坐下的蒲團,突地傾身過去。
唐韻的脊背瞬間繃直了。
“記住。”太子輕輕地對著她撂了一句,隨後起身,走了出去。
唐韻垂著頭,不敢望四周看。
太子提前離課。
加上顧景淵送來的點心,早就攪合將眾人的心思攪沒了。
殷先生也看出來了,想著明兒就是重陽,索性提前散了學。
一下學,唐韻便收拾好了東西,抱著試試的心態,走往了東宮的那條路。
到了昨兒的假山處,還是沒見到人時,唐韻便調回了腳步,上了回逢春殿的甬道。
走了一段,正要跨過跟前的月洞門,前麵甬道上突地傳來了一道說話聲,“西戎那破地方,鳥不生蛋,又魚龍混雜,想建要塞談何容易,也不知道這回該誰倒黴。”
唐韻的腳步一頓,輕輕地退了回去,將身子隱入了月洞門內。
“就看太子如何想了,能勸動皇上暫緩出兵,已經是好事兒了。”
兩人的聲音漸漸地走遠了,唐韻才慢慢地走了出來。
*
夜裡小順子準時過來接人。
到了東宮,太子正坐在書案前寫著折子,見人進來了,太子也沒抬頭,“先坐會兒。”
唐韻卻並沒有坐,安靜地立在一旁,笑著看向了明公公,明公公極有眼力勁兒地讓出了位置,將手裡的墨石遞給了她,“有勞唐姑娘了。”
唐韻點頭接過墨石,緩緩地磨了起來,太子也沒去阻止,目不斜視地寫完了手裡的折子,撂下了筆,才抬起頭看向她。
唐韻一笑,“殿下忙完了?”
夜裡的那雙眸子,與白日裡的全然不同,眉眼之前的一抹笑容,且妖且媚,哪裡還有半絲清純。
“過來。”
太子從椅子上起身。
唐韻剛走過去,身子便是一個失重。
臉頰貼在了冰涼的桌麵上,儘管唐韻的視線模糊,還是看到了太子剛寫的那封奏折。
西戎要塞。
昏暗的燈火下,唐韻的身子一半坐在地毯上,一半躺在太子懷裡,太子闔眼背心抵著書案的桌腳。
待兩人的呼吸都平複了下來,唐韻才微微抬頭,看向太子,輕聲道,“殿下,明日我得回一趟唐家。”
明日是重陽。
太子闔上的眸子,緩緩地打開,低頭看向她,“怎麼了?”
唐家又來人了?
太子自來極為不恥他那位父親。
唐韻忙地搖頭,輕聲道,“明兒是重陽,我得回去看一眼母親。”
唐家雖被抄過,老祖宗留下的祖宅還在,唐韻的母親是唐文軒明媒正娶的正夫人,死後牌位自然還在唐家。
太子便也沒再說什麼,“要是缺東西,同明公公說。”
唐韻仰起頭,笑著在他的下顎處親了一口,“多謝殿下,明日我得帶上阮嬤嬤。”
“嗯。”那本就是她的人,“身上有銀子嗎?”
“啊?”
太子看著她愣住的神色,突然想起她進宮時,就拿了那麼個破包袱。
能有什麼銀子。
太子轉過頭,從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摸出了她送給他的那個荷包,遞了過去,“先且用著。”
滿滿當當的一袋子金瓜子,怎麼也夠她出一趟宮了,唐韻沒有推托,伸手接了過來,高興地道,“多謝殿下。”
那般興奮的模樣,就似是往日他有多苛刻了她一樣。
太子無奈,聲音極為溫和地同她道,“不是說了嗎,缺什麼,直接找明公公,孤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是,殿下對韻兒最好了。”唐韻說完便他身上坐了起來,開始去尋衣裙。
等整理好了,便回頭看向還坐在地毯上的太子,蹲了個禮,“殿下早些歇息,韻兒先走了。”
太子:......
她是不是,太過於來去自如了。
等唐韻走了,太子才慢慢地起身,招來了屋外的明公公,交代了一句,“明日派個人護著吧。”
唐家那窩子能有個什麼好東西,怕是正在等著啃她的骨頭。
太子倒是終於明白了她當初為何會找上自己。
離了他,她那日子,還真是難辦......
*
翌日一早,唐韻便收拾好了,阮嬤嬤一早就出去了,候在了宮門口。
五公主知道唐韻要回唐家,昨日便給她安排了馬車,今日又捎了半車禮品,雖看不起唐家,但唐韻的麵子她還是得給。
五公主將她送到了馬車上,再次交代道,“記住本宮說的話,彆什麼人都能欺負到你頭上。”
“好。”唐韻點頭,催著她進屋,“殿下趕緊去收拾吧,待會兒還得登山呢。”
今日重陽,皇宮早就熱鬨了起來,早膳一過,五公主還得跟著皇上一道去登山。
五公主便也沒耽擱了,“成,記得早去早回。”
馬車從覓樂殿駛出了宮門,唐韻才同阮嬤嬤碰上頭。
回到唐家,不過巳時一刻。
自唐家被抄後,唐韻便被趕了出來,如今已有三個多月,門上的封條雖沒了,可也再無往日的興旺。
昔日那扇氣派的朱漆大門,也明顯留下了劫後的風霜,門口也再無下人守著,阮嬤嬤上前輕輕一扣門環,房門倒是自個兒開了。
院落裡已是一片蕭條,滿地的落葉無人清掃,被雨水淋了一遭,腐爛成了碎片,又被寒風吹乾,黏在了青石板上,臟亂不堪。
饒是唐韻曾經在外租的那個小院子,雖小,卻也沒有此番落魄的景象。
唐韻微微出了神,唐家先祖曾用命換來的榮華,顯赫了一時,到底是徹底地沒了。
“姑娘......”阮嬤嬤上前攙了一下她胳膊。
唐韻剛回過神,跟前便衝出來了一道身影,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身上,“唐韻?”
唐韻也看到了他。
唐家曾經的世子,吳氏在外養了九年的私生子,唐明耀。
唐韻並沒有應他,隻淡淡地笑了笑。
唐明耀卻如同瘋了,衝著她奔了過來,嘴裡憤恨地質問她,“你個賤人,還敢回來,那日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去書房?”
阮嬤嬤趕緊一把將人攔住,“唐公子,可不要胡來。”
“你問問她。”唐明耀激動地伸出手指頭,點向唐韻,“我從父親的書房出來時,她明明看到了,卻沒有揭發我,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等著我去犯罪,想讓唐家敗落,好替她那位低賤的生母報仇......”
“啪”地一聲,阮嬤嬤一巴掌扇在跟前這張,口吐狂沫的臉上。
唐明耀愣了一下,就差跳了起來,奈何吃了兩月的牢獄飯,身板子消瘦了許多,壓根兒使不上力氣,隻能嚷著,“反了,你一個奴才,竟敢打本世子......”
阮嬤嬤臉色都白了,心頭雖也有些害怕,可憤怒更勝,“彆說唐公子如今就是個平民,同我這老婆子一般,分不出誰貴誰賤來,即便公子還是唐家的世子,有先夫人在前,公子的母親隻能稱為繼,公子出口中傷唐家正夫人,是失德失孝,奴才替先夫人張了公子的嘴,便也應該。”
“喲,這可是大姑娘?”
阮嬤嬤聲音剛落,裡頭便又走出來一人。
唐文軒的續弦,吳氏。
六年前,從唐韻見到吳氏的第一眼起,看到的便是一派光鮮,唐家一倒,如今那額頭上的褶皺不也瞧得見了。
唐韻應了一聲,“是呢。”又笑著喚了她一聲,“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