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鮮血慢慢地浸出了衣衫外,五公主才對她一笑,彎下身,將刀子塞到了她手裡,“拿著。”
四公主已經被她這一番動作嚇得沒了魂兒,哪裡還反應得過來。
五公主平靜地抽了門栓,身子無力地靠在了門板上。
門外的二皇子和殷先生撞開了門,門扇一打開,便見五公主虛弱的扶住了門板,頭上的發絲一團淩亂,一條胳膊鮮血直流。
而坐在地上的四公主,手裡正握著刀子。
唐韻並不知道裡頭的情況,嚇得臉色都白了,忙地上前扶住五公主,掏出袖筒裡的絹帕,緊緊地綁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身後的秋揚驚呼了一聲,這一聲倒也不是裝的,急得大喊,“快,快傳太醫。”
二皇子死死地盯著房內坐在地上的四公主。
滿目失望。
四公主這才反應過來,猛地一下扔出了手裡的刀子,肚子裡水撐得她想作嘔,心頭的難受化成了滔天的憤怒,撕心裂肺地吼出了一聲,“安陽,你這個毒婦......”
沒有人聽她撒潑。
二皇子和三皇子著急得將人送回了覓樂殿,也不敢離去,一直守在殿外等著太醫過來。
唐韻則守在了五公主的床邊。
五公主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把你嚇得,本宮沒事。”
“殿下先彆動,太醫馬上就來了。”唐韻哪裡還有功夫同她開玩笑。
“本宮真沒事。”韓靖教過她,刀子劃在哪兒,血流的多,又不傷筋骨。
有事的是她安平。
見唐韻還是很緊張,五公主便突地道,“韻姐姐可聽說了我的事?”
唐韻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五公主對她一笑,“蔣家,我之前的夫家。”
唐韻一愣。
那麼大的事,江陵人都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唐韻輕聲道,“殿下好端端地提起這個作甚。”
“蔣家公子,是本宮殺的。”
見唐韻疑惑地看著她,眼裡並沒有恐懼,五公主又才繼續道,“原本我也不是非他不可,是他一個勁兒地湊到本宮跟前,各種發誓,此生,僅愛本宮一人。”
“本宮倒也不是那等想不開的人,成親之前便同他說過,他可以納妾,但不能欺騙本宮,他指天發誓,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證,那日|本宮見到了那個孩童,簡直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還衝本宮叫了一聲姐姐,極為可愛,本宮就想啊,算了,成全他,橫豎本宮也不缺他一個男人。”
五公主說得風輕雲淡,臉龐上的一滴水珠,似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滴雨水,根本不是從她眼眶裡流下來的一般。
“但他不知好歹,非要同我解釋,還推開孩童讓他滾,我見那孩子坐在地上哭得實在是斷人心腸,不過是想過去扶他一把,孩子的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搶過孩子,跪在地上磕頭,讓本宮成全他們。”
“本宮是想成全他們,但蔣公子舍不得本宮,舍不得駙馬的位置,非得給本宮一把刀子,要我挖開他的心,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本宮擰不過他,隻得一刀子刺進去。”
五公主從未同人說起這事,除了皇兄和韓靖,沒人知道她曾殺過人。
說起來,也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蔣公子一死,孩子的娘一口一個賤人毒婦的罵著,本宮索性就將刀子給她扔到跟前,就像今兒塞到四公主手裡那般,後來便是你們所聽到的那樣,蔣公子死在了自己表妹手上。”
五公主說完突地看向唐韻,一笑,“你瞧,本宮可壞了,哪裡有人會害得了本宮。”
對方還來不及動手,就被她先一步扼殺了。
這等狠絕之人,誰又能欺負到她。
唐韻抬起頭看向她,眼眶殷紅,一句話也沒說,起身輕輕地一把抱住了她,“殿下不壞,殿下的心才是最乾淨的。”
殺了人沒什麼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她才是最壞的那一類人,機關算儘,無所不為其用。
往後,她又該用什麼來償還今日之恩。
五公主原本沒覺得有多難受,被她一抱,心口倒是酸得厲害,閉著嘴巴不說話。
唐韻又道,“殿下答應我,以後有事,萬不可這般衝動,殺敵傷己太不劃算,可彆為了幾顆臟心,將自己折在了裡頭。”
五公主依舊不語,半晌後才又笑出了一聲,“韻姐姐,本宮越來越舍不得你了怎麼辦。”
*
因五公主受傷,唐韻一直呆在了覓樂殿照顧她,哪兒也沒去。
沒去上書房,也沒去東宮,更沒心思寫什麼信箋。
整整大半個月,徹徹底底地將東宮拋在了腦後。
大半月後,五公主的傷口快愈合了,唐韻才回了逢春殿。
夜色一落下,唐韻正準備收拾收拾,去東宮請罪,腹部便突然開始疼了起來,越疼越厲害,疼得唐韻一頭冷汗,直捂著腹部縮在床上正打著滾兒。
阮嬤嬤推門進來時,便看到了她這幅模樣,心疼地直落淚,“奴婢算著日子,姑娘的月事就是這幾日,好在奴婢今兒趕過來了。”
每回姑娘月事的頭一日,得去掉半條命。
阮嬤嬤熬了一碗紅糖水給她喝上,又添了炭火,將火爐子燒得極旺,扶著她坐起來,烤了一陣,才輕聲道,“姑娘,那避子湯,不能多喝......”
越喝,身子骨越涼。
往後這月事,怕是隻會越來越難熬。
熬過了那陣,唐韻便也緩過來,裹著被褥坐在了火盆邊上,嘴角都翻了白,笑著同阮嬤嬤道,“我沒事。”
阮嬤嬤一看她這樣,就受不了,“是奴婢沒用......”
“我真沒事,如今正是節骨眼上,嬤嬤可萬萬不能鬆懈。”唐韻奪了她手裡的紅糖水,又喝了幾口,見阮嬤嬤臉色緩和了一些,才問道,“上回給嬤嬤的東西,可兌了?”
阮嬤嬤點頭,湊近唐韻道,“兌了十萬兩銀票。”
唐韻一愣。
怎這麼多?
阮嬤嬤知道東西是太子給的,料到了值錢,可沒料到會那般值錢,怕上當,阮嬤嬤還特意走了三處,對比了一下對方給的價錢。
差額太大,阮嬤嬤不敢輕易賣。
最後還是第一家給價最低的那間鋪子的老板,悄悄派人將她叫了回去,給了她最高的價錢,“十萬兩,多的我也拿不出來,這些東西是好,可江陵能買下來的,沒有幾個,夫人當也是著急脫手,才會找上門來,放心,我給的這個價錢,虧也虧不了夫人多少。”
阮嬤嬤這才放心地兌了。
“奴婢照著姑娘的吩咐,將銀票都交給了寧大爺和寧夫人,且也說明白了,一半拿給他拿去鑿鹽,另一半等到寧老爺從西戎回來,交給寧老爺。”
嬤嬤說完,唐韻也平靜了下來。
阮嬤嬤又道,“大爺和夫人讓奴婢給姑娘帶個話,往後錢的事就讓他們來想辦法,姑娘好好照顧自己。”
十萬兩銀票,一半也有五萬兩。
加上之前給的那箱子東西,足以讓大舅舅在蜀地重新開井了。
唐韻不擔心寧家起不來,她擔心的是又有人前去作祟,“你這幾日多盯著吳貴嬪,就怕她又生出什麼幺蛾子來。”
阮嬤嬤點頭,“姑娘放心,奴婢清楚。”
安靜了一陣,阮嬤嬤才輕聲同唐韻道,“唐家的宅子賣了。”
唐韻一怔。
阮嬤嬤倒沒覺得有何可痛心的,“前幾日唐公子去了一趟賭坊,贏了好幾十兩銀子回來......”
當日唐公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將一袋銀子甩在唐老爺和吳氏跟前,自豪地道,“都是孩兒賺來的。”
任憑唐老爺如何問,錢是從哪兒來的,唐公子咬死不說。
想著等自己再賺上一筆,便能買下一間鋪子,到時候好好做個生意,誰的臉色都不用看。
什麼姨母,裝得一副清高,他還懶得去求呢。
還有他那什麼狗屁姐姐,他就從來沒當她是姐姐過,幾匹破布,幾箱子破瓜爛棗,當他唐家多稀罕。
唐公子得了銀子,滿身都是精神勁兒。
誰知第二日到了賭坊,卻連著輸了幾把,眼見一袋子錢隻剩下了一半,這不就上了癮,
賭到最後紅了眼,竟回去偷偷地鑽進了唐老爺的屋裡,將宅子的地契拿了出去,押到了賭坊,短短三日的功夫,曾經令唐家老爺引以為豪的侯府大院,便被自己的兒子賣了出去。
昨日抵押鋪子裡的人上門來趕人了,唐老爺才知道真相。
唐家院前,一片鬼哭狼嚎。
阮嬤嬤輕嗤了一聲,“上回姑娘一走,唐老爺便倒下了,五殿下上回給姑娘拉回去的那半車禮,全被吳氏當掉,拿去給唐老爺抓了藥,這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昨兒又栽了下去。”
昔日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般臊儘臉皮,賴死賴活的過著,還不如當時死在地牢裡強。
唐韻也就愣了一會兒,麵色便平靜了下來,“唐家被抄家,吳氏都身無分文了,唐明耀他哪裡來的銀子去賭?”
阮嬤嬤搖了搖頭,“想必是從吳氏那順來的吧.......”
唐韻卻覺得沒有這般簡單。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就這幾日出了事。
唐家侯府的大院,曾是當年周家先帝,自掏腰包,親自給唐家置辦的,即便有地契在,一般的鋪子也不敢收。
沒有宮裡的人發話,唐家的院子抵不出去。
唐韻盯著跟前火爐子的炭火石子。
那火焰瞧著好看,可一旦碰上,便會被燒得皮焦肉爛。
如今她就是那炭火石子。
他到底還是碰了。
唐韻眸子底下劃過一絲諷意,轉頭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突地對阮嬤嬤,“嬤嬤且先回吧,我沒事了,歇息一會兒就好。”
阮嬤嬤見她似乎有事,便也沒再留,“姑娘烤一會兒就去睡覺,彆涼著了。”
“嗯。”
阮嬤嬤出去後拉上了門。
唐韻繼續坐在火爐子邊上候著,看著炭火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終究沒頂住身子的疲憊,裹住被褥,就那般縮在床榻上,歪歪扭扭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唐韻感覺一雙腿腳有些發麻,正打算翻個身,使了力,卻沒能翻過去。
身子被人抱住了。
唐韻並沒有過多的驚愕,慢慢地讓自己醒過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看著捂在自己腹部的那隻手,唐韻突地有些恍惚。
人人都知道當朝太子,溫潤如玉,同樣也知道當朝太子從來不講人情,看事不看人,就連皇後的娘家,顧家,太子也從來沒有手軟過。
剛正不阿,秉公無私的人,一旦破了個口子,開了先例,不知會不會那麼容易就能脫身。
唐韻一動,太子就醒了。
見她半天沒有動靜,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醒了?”
“殿下......”唐韻趕緊從他懷裡起身,慌慌張張地下床,“殿下怎麼在這兒。”
“回來。”
太子起身,及時地扯住了她後領子,硬生生地又將人給拽到了床上。
起來得太急,躺了半夜的後脖子,又疼又麻,太子眉頭一皺,不由輕“嘶”了一聲。
“殿下怎麼了?”唐韻忙地又回過頭,坐在他跟前,見他揉起了自個兒的肩膀,便也上前跪在了他身後,緩緩地替他捏了起來。
“都怪韻兒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殿下來了,殿下是何時過來的?可有被人瞧見......”
太子:......
她倒是活過來了。
唐韻見他神色不耐,趕緊閉了嘴,沒安靜一會兒,臉上便又含著一絲愧疚,小心翼翼地問道,“韻兒適才是,是壓著殿下了?”
太子終於又轉過頭看向她,劈頭就問了一句,“這些日子,你就是這麼過來的?”
“啊?”
太子的目光又看向她的腹部,滿臉透著疲憊,“不疼了?”
“不,不疼了。”唐韻似乎這才明白了什麼,唇角慢慢地彎了起來,受寵若驚地湊上前去,挨著太子小聲問道,“殿下,是不是想韻兒了,才尋過來的?”
太子瞧著她一臉的驕傲勁兒,懶得理她,一把撈起旁邊的被褥,給她搭在了身上。
疼不死她。
太子沒心思同她開玩笑,“唐韻,孤是不是早就同你說過,彆再作踐自個兒,你是拿孤的話當耳邊風了?”
疼成那樣,也不知道去請太醫,甚至連喚個人都不會?
昨夜他要是不來,她是打算將自個兒熬死在這屋子裡了。
太子見她不答,隻傻傻地看著自己,愣是被她氣笑了,輕輕地敲了一下她腦門心,“問你話呢。”
剛說完,唐韻便撲進了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了他,笑著道,“嗯,韻兒錯了,以後韻兒好好照顧自己,絕對不讓殿下操心,也不讓殿下心疼。”
太子:......
他有說他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