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
這木板太硬,且臟。
他倒是忘了。
太子起身一把將唐韻抱了起來,眼睛依舊是閉著的,道,“顧景淵,你過來。”
自上回在東宮同他鬨僵後,顧景淵便沒打算,再同他有何瓜葛。
今日是意外。
私怨再大,他也隻是個臣子,他是君,沒遇上也罷了,遇上了,他便得永遠聽他的。
顧景淵起身,跪得太久,起來的一瞬,膝蓋免不得打了個顫,但很快調節了過來,走過去,道他要將懷裡的人交給他。
正要伸手去接,太子卻道,“孤瞧不見,你扶著孤。”
顧景淵:......
顧景淵吸了一口氣,上前托住了他胳膊,扶著他往外走,越走臉色越僵。
即便他沒去多想,可腦子裡還是不受控製地冒出了陣陣詭異。
自己曾經在他的麵前,毫不避諱地去談論對唐韻的情意,也曾毫不顧忌地同他炫耀唐韻的好,巴不得他能跟著自己一道賞識她。
如今他倒是賞識了,卻賞識到了自己的懷裡。
上回鬨掰之時,自己打了他一記拳頭,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為了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際,不惜去了軍營。
包括如今在蜀地任職,也是因為這一點。
豈料陰差陽錯,還是沒有躲過......
不僅沒有躲過,還不得不忍著屈辱,甘願地攙扶他,看著他抱著自己心裡喜歡的姑娘,一步一步地從牢房內走了出來。
顧景淵自上回之後,便已經看清了他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居心叵測,成府極深。
如今又有了新的認識。
報複心極重,
即便是自己的眼睛瞎了,落魄到住進了天牢,他也還有餘力生出心思,趁機報了私仇,讓人跟著他一道不舒坦。
顧景淵想著這些,臉色能好看才怪。
跪在地上的知府大人,從見到太子站起來的那一瞬,便提起了一口氣,緊張地看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徹底地挪出了牢房,才落了下來。
一雙腿跪得太久,又酸又疼,加之恐慌和緊張,知府大人起身後,身子便是顫顫巍巍,弓著腰杆子,拚了老命地跟在太子的身後。
經過適才鹽販子的提醒,知府大人多少也機靈了起來,還未走出牢房,便吩咐身邊的仆從,“趕緊去收拾一間廂房,讓太子妃好好歇息。”
太子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知府長鬆了一口氣。
一行人終於走出了天牢,寧大爺一直跟在身後,沒出聲。
最初他並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地跟著大夥兒跪了半天,雙腿發麻不說,心頭還煎熬。
直到聽那鹽販子說出了一聲太子妃,太子並沒有出口否認,寧大爺心頭才漸漸地明白了,沉默地跟在了身後,沒再去過問一句。
*
知府大人讓人在府衙的後院,臨時緊急地騰出了一個院落,安置好了太子和唐韻。
唐韻實在是太累,一覺睡過去,又香又沉。
適才跪在牢房外的人,也全都挪了個地兒,安靜地立在了門前,等著太子的吩咐。
太子卻一直守在床邊,又不說話了。
眾人便知這道坎兒還未過去。
知府大人生怕耽擱了治療,太子的眼睛當真瞧不見了,他這個知府,還真就不是死那麼容易了。
知府大人隻能故技重施,走進去,輕聲同太子道,“太子妃怕是還得睡上一陣,趁這功夫下官將大夫叫進來,殿下先瞧瞧身上的傷,也免得太子妃待會兒醒來,還得擔憂,殿下看成不?”
知府大人說完,便立在那緊張地等著他的答複。
片刻後,太子起了身。
知府大人心頭一喜,轉過頭便吩咐仆從,“趕緊去宣大夫進來,快......”
太子的眼睛是被劍氣所傷,當時便流了血,如今過了快一日,眼瞼一直沒有打開過,大夫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傷到了什麼程度。
見太子還是不願睜開眼睛,大夫隻得尋問道,“殿下,能試著睜開眼睛嗎。”
太子回答得很乾脆,“不能。”
大夫心頭一緊,倒也沒有勉強讓他睜開,道,“小的先給殿下敷一些清明的草藥,等殿下不疼了,小的再替殿下診斷。”
太子點頭,“成。”
大夫當下便開了個方子,交給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忙地讓底下的人,去藥材鋪子裡抓藥,一番倒騰完,在太子的眼睛外綁上了一道白綾。
之後,便是太子身上的傷。
後背上的傷口,昨夜已經被唐韻清理了出來,敷了藥,消了紅腫。
胳膊上,腿上,大夫一一地檢查完,包紮好後出來,臉色都發白了,出去後便同知府大人稟報道,“殿下怕是昨兒遇了刺。”
身上的傷,好幾處都是劍傷。
後背的那些細細小小的傷口,像是跌入山崖時,擦出來的。
知府大人:......
昨日遇刺,還能有哪兒,不就是躺在官道上的那七八十副屍骨......
知府大人的腦子一黑,腳步險些沒有穩住,“搜,搜搜,給老子搜,龜兒子些,這回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就算要他死,也得多拉幾個墊背的回來。
*
唐韻還沒有醒過來,寧大爺和顧景淵都呆在了府衙。
寧大爺同太子不熟,且隻是一介平民,不宜呆在院子裡,在府衙內尋了一處涼亭,坐在外麵,等著唐韻醒來,他才能放心。
顧景淵則留在了太子身邊伺候。
趙靈不在,熟悉太子的,隻有顧景淵。
顧景淵即便很不想同他搭腔,但也知道輕重,問道,“殿下可知,刺客的來路?”
太子搖頭,“不知。”
顧景淵神色凝重,“殿下身邊的暗衛都沒能將其絞殺,隻怕對方並非普通的刺客,而是死士。”
太子應了一句,“嗯。”
“刺客的身份還未查出來,殿下如今怕還是不安全,殿下好生回想一下,是否在蜀地同人結過仇。”顧景淵說完,心頭又忍不住一陣諷刺。
就他這樣的人,無情無義,想必殺他的也不止一個。
“有。”太子抬起頭,頂著一對白綾看向了顧景淵。
即便是瞧不見他的眼睛,顧景淵同他相處了這麼些年,也能從他的神色中辨彆出他的意思,眼角頓時一抽,正欲辯解一句,他沒那麼狹隘。
便聽太子道,“是前朝。”
顧景淵一愣。
“上回陛下跟前的花公公已經招供,前朝的五皇子還活著,行蹤一直不定,這回想必也來了蜀地,你不必管,就你手頭的那點兵力,鬥不過,彆將人給折了進去。”
太子的語氣熟絡,似是同他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同往常一般,毫無顧及地同他說著話。
顧景淵還未從他那幾句話裡反應過來,太子又道,“趙靈已經去接援兵,明日才能到,孤如今眼盲,就勞煩顧大人再伺候一日孤。”
顧景淵:......
顧景淵沒去應他,卻也沒走,留在屋內,替他端茶倒水,換藥敷腰,沐浴更衣。
天色擦黑時,唐韻才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睛,便見太子坐在了床邊,眼睛上綁著一道白綾,頭上的發冠已經取下,發絲散開披在了肩頭,朦朧燈火一照,如同天上的神官。
俊俏非凡。
唐韻:......
知道他好看,就彆勾她了。
“殿下......”唐韻剛一動,身邊的太子立馬回過了頭,輕聲道,“醒了?”
唐韻起身坐了起來,打探了一眼屋子,知道沒在地牢裡了,也沒多問,一日未進水,喉嚨裡口乾舌燥,“殿下,可有水?”
“有。”太子轉過身,動作微微一頓,吩咐顧景淵,“去給太......”
太子的話還未說完,顧景淵已經從他身旁走了過去,立在床前,將手裡的一杯茶水遞給了唐韻,“唐姑娘先潤潤喉,睡了一日,怕是早就餓了,起來吃些東西。”
唐韻沒料到顧景淵在這兒,神色略顯詫異。
回頭看了一眼太子,便也明白了。
趙靈下落不明,自己又睡了這一日,太子一個眼盲之人,身邊離不得人伺候,比起其他人,顧景淵確實最為合適。
唐韻接過茶杯,道了謝,“多謝顧大人。”
一杯茶水儘數入了喉,唐韻的神智也清醒了許多,起身掀開了身上的被褥,繞過太子,蹭了床邊的繡鞋。
一日未進食,剛站起來,眼前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顧景淵就立在她跟前很近的位置,手疾眼快地去扶了一把,手剛碰到唐韻的手肘,身後腿彎處,突地一腳踢了過來。
顧景淵:......
顧景淵一個不妨,身子往前栽去,險些就跌在了地上。
“顧大人......”唐韻一驚,自己不過是晃了晃,很快就穩住了,倒沒成想顧景淵比她還晃得厲害。
顧景淵眼皮子一跳,咬牙穩住了身子,回過頭,臉色鐵青地看著跟前,雙目纏著白綾的太子,眸子內冒出了莫名的怒火。
瞎吧。
他有本事就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