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似是睡著了,並沒有應她。
半晌過去,待身旁的呼吸聲平穩了下來,韓靖才睜開了眼睛,緩緩地側過頭。
睡熟中的那張臉,沒了平日裡的那份跋扈,媚眼疏開,清秀的五官談不上豔麗,卻有一股子透徹人心的乾淨。
如同他第一回見她。
她從太子的身後鑽出來,仰起頭,立在樹蔭下,日頭在她那張乾淨的臉上留下了斑駁的光影,笑得無比地燦爛,“呀,皇兄是從哪裡尋來的漂亮小哥哥。”
“我叫安陽,小哥哥叫什麼?”
“韓靖。”
十五年了。
安陽。
韓靖起身,輕輕地取下了她頭上的發釵,替她拉好了身上的被褥,躺下來後,良久,才輕輕地應了一個字,“好。”
他陪著她。
六年前,在西域,他找到她的那一日,她一身烏孫族的衣裳,立在丘頂,笑著問他,“韓大人是來同我私奔的嗎?”
經曆了半月的廝殺,終於見到她活鮮鮮地立在跟前,他一句話也沒說,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回江陵。”
她甩他的手,他沒放。
她掙脫不過,抱住了他的胳膊,咬向了他的手背。
他再抬起頭,看向她時,便見她嘴角染了血絲,一臉倔強地道,“不回。”
待兩人都平靜了下來,她才同他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該感激我的身份,還是該厭惡,我不喜歡拘束,可這份拘束卻為我帶來了十幾年的安穩,我知道我身上背負的是什麼,請韓大人放心,我會同你回江陵,但也請韓大人給我一些時日。”
半年後,回江陵去的那日,她招他前去,從馬車內掀開簾子,同他道,“韓大人,我又要回去嫁人了,你會娶我嗎?”
不待他開口,她突地又一笑,道,“算了,韓大人這麼好,我就不禍害你了,回去後,你做我的麵首吧......”
她說一不二,回宮後,當真執著起了,勢必要將他納入公主府。
手段可謂是層出不窮,花樣不斷。
直到五年前,公主府建好後,皇上為她賜下了第三道婚約後,她沒反抗,也沒拒絕,甚至還同皇上開心地謝了恩。
也沒再來找他。
他以為,她想通了。
那日他去公主府時,看到的卻是她坐在地上,臉色蒼白,手裡握住刀子,顫抖地劃向了自己的手腕。
未等他衝進去,又見她突地將那匕首擲了出去,身體發著抖,一臉的淚水。
在定親的當日,她終究還是沒有妥協,找上了他,給他下了迷[藥],身無寸縷地鑽進了他的被窩,摟著他哭著道,“對不起,韓靖,誰讓我離不開你了呢.......”
她給他的那酒杯裡,有沒有毒,他自然能分辨得出來。
也親耳聽到了她的那句,“韓靖你知道嗎,比死更難受的是,你沒有死的理由,你死不起,你不甘心,可偏偏這般活著,又很難受.....”
那日,她醉了酒,趴在他的懷裡,沉沉地睡了一夜。
翌日起來,他主動去找了皇上,跪在了乾武殿內,求娶了她。
心口驀然一縮,韓靖回過頭,閉上了眼睛。
安陽,熬著吧,熬到你折騰夠了為止。
*
天便剛翻開了魚肚,耳邊便傳來了動靜聲。
五公主的瞌睡一向很淺,大抵也是在西域落下來的毛病,立馬睜開了眼睛。
見韓靖已經穿戴整齊,一身飛魚服,背對著她,立在了床榻前,瞬間精神了許多,坐起來揪住了他的腰帶,“韓大人,這麼早。”
韓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醒了就起來,我讓李墨送你回去。”
五公主:......
“天還沒亮呢,我都沒睡醒......”
“你白日裡睡得還少。”成日無所事事。
“那你幫我穿。”五公主掀開了被褥,臉上還帶著倦意,又閉上了眼睛,坐在床榻上,胳膊微微一抬,等著他伺候。
韓靖轉過身,從床頭取了她的外衫,“起來。”
五公主配合地立在了他跟前。
韓靖動作利索地替她套好了襦裙,係襦裙衣帶時,手難免會碰到她的胸,五公主身子一僵,歎了一聲,“韓大人真是,昨晚脫光了讓你碰你不碰,如今倒是又動手動腳的了......”
話音一落,韓靖手上突地用了力,係帶勒得五公主一聲悶輕,腳步往他跟前栽去。
“韓.......”
“河堤受賄一案,昨夜已經審出來了,蔣家牽扯其中,怕是難辭其咎,待會兒我先去大理寺,巳時你到去蔣家的那條巷子口等我,帶你去抓人。”
韓靖果斷地將她的衣帶,打了個結。
五公主一愣,“怎麼還牽扯到了蔣家......”
韓靖嘲諷地看了她一眼,一聲冷嗤,“青梅竹馬,到底還是舍不得看其家門敗落。”
韓靖說完上前,去床頭拿上了彎刀,佩在了腰間。
五公主轉過身,戳了一下他的肩頭,歪頭看著他,笑道,“韓大人怎連死人的醋都吃。”
韓靖沒搭理她,再次問道,“去還是不去。”
五公主眸子一躲,沒去看他的眼睛,“我就不去了,你們督察院辦案,我一個外人去,影響多不好,免得到時又傳出什麼閒言碎語來......”
韓靖氣笑了。
她和他的閒言碎語還少?
她和他的這段‘佳話’,在江陵城都出名了,茶樓裡每日都有新鮮的話本子......
五公主說完也不敢去看他,又道,“昨兒夜裡,我同韓大人同榻,心情太過於激動,一宿都沒睡,也就適才閉了一會兒眼,我頭暈,眼也花,我還是回去補個覺......”
“出息。”韓靖一眼便揭穿她,“不過一個蔣安傑,竟讓你失魂落魄了六年。”
五公主:......
五公主脊梁一繃,辯解道,“誰說我為他失魂落魄,他是個什麼東......”
“那你怕什麼?”韓靖一聲打斷她,“巳時,記得,黃金樹巷子口,我隻等你一刻鐘,過時不候,錯過了,你這輩子可就再也沒機會泄恨了。”
五公主沒應。
“對了,那位寡婦今日也得提審。”韓靖看著她,似是怕她不知道他說的是誰,又解釋道,“就是當年插足你同蔣家公子的那位寡婦。”
五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