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曜盤膝坐在地上,長劍橫於膝前,他額前發絲垂落下來,一雙如墨黑眸之中,隱約有火光掠動。
鋪天蓋地的白焰,將宗曜包圍其中。
這是來自地底深淵的幽冥之火,隻有魔族才有,周汶道果然是魔族,隻是沒有想到,他手中竟有這樣強大的魔器。
徐舜雖然已經逃了出去,但是最近的援兵隻有宿明城仙使,他們不會是周汶道對手。
而若是想要上空玄境搬救兵,不時一時之事,難怪周汶道有恃無恐。
宗曜倏的神色一凝——
白焰之中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悄無聲息的射了過來!
宗曜意隨神動,身前長劍發出陣陣嗡鳴,帶出道道殘影,徑直迎向了那些魔氣!
長劍雖看似普普通通,但那些魔氣隻要一接觸到劍鋒,便如雪落火中,無聲的消散了。
長劍將魔氣都斬滅,盤旋了一圈,又重新落在宗曜膝上。
這一切隻發生在幾息之間。
宗曜抬起頭,臉頰上緩緩出現一道血痕。
而他的衣衫上,也密密麻麻都是傷口。
這些魔氣雖然抵擋不了他的神劍,但勝在無窮無儘,剛才,已經是他麵臨的第七十九次襲擊。
一次更勝一次。
而他已是強弩之末。
儘管身處絕境之中,宗曜卻神色平靜,放緩呼吸,靜待時機。
他不能、也不會死在這裡。
二十年前的他尚是少年,曾親眼目睹扶州之戰,看著那些熟悉的長輩們,一個個死在魔君的劍下。
十二長老儘皆神隕。
父親重傷垂死,閉關不出,那時的他雖身為空玄境少主,卻不夠強大,也還沒有能力挑起這份重擔。
所以選擇下界遊曆。
父親曾言,若想守衛天下蒼生,就要堅定信念,隻有等你見過世間所有,仍然所認定的,才是你真正堅信的東西。
這些年,他見遍了人間悲歡離合,看過人間的嫉妒、醜惡、不公,也見過人們的善良、真誠、執著,這世界也許不夠完美。
但他從未有過一刻動搖。
這些年,雖然人們都說魔君寂無歸已死,沉醉在勝利的美夢之中,但宗曜卻親眼見過他的強大、不可一世,寂無歸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死了。
他有一種預感,下一次寂無歸再出現,將會掀起的,是遠勝上一次的腥風血雨。
這些年,他一次次遊走在生死邊緣,尋求突破,便是為了那一日的到來。
而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隻能袖手旁觀,看著人們一個個死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宗曜眼底神色如蒼茫沉靜的海麵,緊緊握著手中的劍柄。
他已經摸清了這裡的規則。
周汶道試圖用魔器之中的幽冥之火將他煉化,但僅僅如此可困不住他,那一次次的魔氣攻擊則來自法器之外,就是為了阻擋自己脫困,這陣法
凶險非常,根本不給他喘-息之機,讓他沒有餘力攻擊魔器本身。
眨眼間,第八十次攻擊又來了。
宗曜身前神劍再次聞風而動,與魔氣糾纏起來,很快就將那些魔氣消滅了。
但宗曜的身上,又多了一道傷口。
他神色平靜不為所動。
若是竭儘全力,他可以將這些魔氣全部擋下,但如果每次都竭儘全力,便不能積蓄力量用以脫困。
而且接下來的……
就是第九九八十一次。
一呼一吸之間。
宗曜閉上眼睛又睜開,黑色-魔氣再次出現在火焰之中,這一次無窮無儘,鋪天蓋地,威力遠勝之前的任何一次,根本無法抵擋——
宗曜也不打算抵擋。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長劍,麵容冷凝,眼神決絕,任由那些魔氣向他襲來,一劍向半空之上斬去——
嘩啦一聲。
像是有什麼碎掉了。
與此同時,千絲萬縷的魔氣已經來到了宗曜身前——
致命的危險氣息令他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但是,就在接觸到他之前,下一刻那些魔氣竟全部都消散了!
做好了受傷準備的宗曜,都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但他很快意識反應過來,一定是外麵陣法被破壞了,難道是徐舜帶人回來了?
宗曜身如一道流光衝出了魔器,視線一掃,發現大廳之中四散的魔道法器。
還有兩個倒地的人。
是周汶道和……宋衍?
周汶道在宗曜出現在那一瞬間,終於露出一絲驚駭之色,宗曜被困了這麼久竟還沒有事,他,他到底是什麼人……這一刻,他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必須從這裡逃走!
周汶道轉身就逃!
宗曜略微遲疑了一瞬,沒有去追周汶道,而是來到了宋衍身邊。
宋衍是因為他才受傷的,他不能見死不救。
宗曜當即從袖中拿出一個玉瓶,倒了一粒散發著熒光的丹藥出來,送到宋衍的唇邊,沉聲道:“吃下去。”
宋衍咳出一口血來,張開嘴就吞了下去,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意流轉全身,劇烈的疼痛得到了緩解,宋衍抓住宗曜的手,定定道:“去、追、他。”
宗曜明白宋衍的意思,周汶道魔族身份暴露,現在慌不擇路的逃跑,很可能會再傷人,看宋衍沒了生命危險。
宗曜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深深看了宋衍一眼,轉身離開,有些事,可以回來再問。
宋衍目送宗曜的身影眨眼消失在視野中,緩緩籲出一口氣,這才露出劫後餘生之色。
雖然來之前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但剛才的經曆,依然讓他心有餘悸,深深感受到了凡人的渺小,隻是一些四散的魔氣而已,就讓他肋骨折斷,五臟六腑都被震的生疼。
他就好像是一個誤入哥斯拉打鬥現場的路人甲,再差那麼一點點,死都
不知道怎麼死的。
幸好宗曜身上有仙門靈藥。
否則今天真的說不好要小命交代在這裡……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
宋衍輕輕咳了一聲,抬手擦拭了下嘴角血跡。
這仙門靈藥果真十分靈妙,給他這個凡人是大材小用了,之前那麼重的傷,這會兒竟已好的七七八八。
宋衍捂著胸口,撐著牆壁慢慢站了起來,抬眸看向夜色深處。
他該回去了。
顧惟應該乖乖待在院裡,沒有出去吧?
………………
下雪了。
顧惟站在門口處,看向空曠的院落。
宋衍還沒有回來。
這個人嘴巴裡沒有半句真話……
即便是死在了外麵,也同他無關才是。
顧惟垂下眼眸,但他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
雪花簌簌的落下,很快,就在地上覆了一層白,今歲冬雪格外多,正如他被抬入宋府的那一晚……
分明沒有過多久。
竟卻有恍如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