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院落有三間正房,一明兩暗。後院裡沒栽種任何的奇花異草,但打理得很乾淨,充滿生活的氣息,靠近院子外圍矮牆的一間平房爬滿蔓藤,風一吹翠帶飄搖。
這裡好像就隻住著兩個女人。比起瘋瘋癲癲的錢氏,另一名女子顯然是更好的說話對象。
此女名喚紅蕊,是顏承業的妾。
靈清跟著她到來後院,說明自己的來意。
“府裡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一點。”
紅蕊垂目將清水倒進藥罐中,一邊往灶中添火一邊說:“不過,這些和夫人扯不上關係。夫人生病已經有六七年了,來來回回看過許多大夫也沒見好。我聽說,薏症是最難治的病。鬨得最凶的時候,夫人嘴裡都是神神鬼鬼的東西,有時候說床整夜飄在水麵上,有時候又說有怪鳥抓著她在天上飛,聽著就駭人。其實根本沒那回事!有好幾次,夫人一覺醒來之後,見人就說被褥是濕的……我貼身伺候夫人,還能不知道嗎?床上的被褥分明是乾的。”
靈清聽懂了,紅蕊認為錢氏根本沒撞鬼,隻是生病而已。若不是嗅著羊膻氣而來,他聽過這番話,也會覺得錢氏瘋瘋癲癲的不可信。
“顏大人就讓妻子住在這裡?”
紅蕊隻說:“這裡偏僻,有利於夫人養病。”
什麼養病,不如說是將妻子關起來,不讓她見人。
顏知鳶聽到旁邊屋裡有輕微的響動,走到窗前往裡看——那是一間柴房,地上鋪著厚厚的褥子,一名五六歲的男童坐在柴堆上,懷裡抱著一個藤球啃得口水直流,一臉的憨態。
發現顏知鳶後,孩子咧開嘴“咯咯咯”的笑,口涎順著嘴角往下流,衣襟上更是一塌糊塗。
紅蕊站起來將窗關上,不用他們問便解釋道:“這是我生的少爺……”
這分明是個癡傻的孩子!
怪不得容貌姣好的紅蕊會被發配到破院子裡伺候瘋癲的夫人,原來她和她生的兒子也是不便讓人看見的存在。
因為院裡的藥味很重,徹底的遮掩住濃鬱的羊膻氣,就連靈清的通靈鼻都不管用,隻能四處看看。
顏知鳶來到落滿灰塵的廚房,見到灶台旁有個蓋起來的水缸。
“水鬼可能藏在裡麵。”
淩霄:“顏小姐退開一些,我來打開它。”
然而裡麵隻有清水,沒有水鬼。
靈清嗅了嗅:“缸中的羊膻味比井中的更濃,水鬼不久之前肯定在缸中待過。道友真是厲害,一眼便看出水缸不對勁,不愧是長樂元君門下大弟子。”
也是唯一的弟子。
長樂元君是玄門當之無愧的第一神卦,但凡出手沒有算不準的事情。她的厲害之處不單單是能抓住命運的脈絡,更在於她乾的是窺探天機的卜算之事,卻幾乎避開三缺五弊的命理。
與她老人家同期成名的卜算大師早就黃土埋身,她卻以近百歲的高齡活得十分逍遙。
古往今來都是獨一份的能耐。
想要拜她為師的玄門子弟數不勝數,從長樂元君十幾歲初露鋒芒到成為當之無愧的玄門第一神卦,不管是多麼有天賦、多麼優秀的俊才到她跟前哀求,她都沒點過頭。
以要等待有緣人為理由,一直沒有收徒。
直到十七年前,已滿八十二歲的元君才忽然宣布找到有緣人,從此隱居涿光山專心教導愛徒。
誰都想看看有緣人長什麼模樣,偏偏‘有緣人’就是不露麵,是男是女、什麼歲數,外界一無所知。
每年都有好事者設下賭局——大家猜一猜,有緣人今年會不會露麵?
一晃十七年過去,‘有緣人’還是個謎。
以至於玄門中人對‘有緣人’的期待越來越高,認為這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誰往‘有緣人’麵前一站,眼睛一掃就能知前生今世的那種……現在看來,眾人也算猜到七八分。
靈清想到這裡又說:“道友既然都看出來了,不如直接起一卦。早些揪出邪祟,也免得更多無辜之人卷入其中。”
顏知鳶:“我不會算卦。”
淩霄轉過頭看著她,冷淡的臉上出現一抹詫異的神色。
靈清瞪圓眼睛,脫口而出:“怎麼可能?道友,你開玩笑的吧?”
顏知鳶聳肩:“真的。我天生沒長那根筋,怎麼教也教不會。”
那長樂元君為什麼會收你為徒啊???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算卦的人算不到自己的命運嗎?
那就把她逐出師門啊!
靈清傻乎乎地問:“那你怎麼知道水鬼可能躲在缸內?”
而且是直奔廚房,一眼便瞧準平平無奇的水缸。
“自然是看出來的,”顏知鳶:“這間平房外有大片喜陰的藤蔓生長,也是陰物最佳的藏匿地點,我走進來之前也沒想到這裡會是廚房。你看,外麵的灶台砌得頗為粗糙,不便使用,紅蕊將身子弓成蝦米狀才能往裡麵添柴。廚房裡明明有更合用高灶台,卻隻放著落灰。紅蕊既然如此反常的行為,必是為讓水鬼能在此藏身,特地將高灶台廢棄。因為水鬼都怕火,水缸離灶台太近,哪怕隻有一點殘留的火氣,它都承受不住。”
靈清:“水鬼怕火嗎?”
顏知鳶:“……你驚訝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是在胡說八道。”
淩霄:“顏小姐對鬼怪十分的了解。”
“謬讚,不是我知道得多,是你們知曉太少。”
顏知鳶提出靈魂質疑:“你們真的是披霞觀的道士嗎?”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
靈清明明知道死者不止一個人,還會在聞到羊膻氣的時候,得出是水鬼作祟的判斷,顯然對地縛靈的特點一無所知。
發現乾屍氣味不對,也不提高警惕,顯然是不知陰氣藏於腹中,會讓屍體迅速的腐爛發臭,差點中招。
水缸這麼明顯的狀況,他們也沒有看出端倪。
到目前為止的表現,就像是兩隻沒頭蒼蠅在胡飛亂撞。
……她有點懷疑玄門扛把子披霞觀的業務水平。
“如假包換,”靈清理不直氣也壯,強行挽尊:“誰能想到有人會幫水鬼遮掩。”
顏知鳶對此更是不解:“很難想到嗎?”
淩霄:“……不算太難。”
靈清懷疑人生:“難道隻有我一個人未看出端倪?”
就算看出端倪,他也不知道陰物都喜歡藏在什麼地方,也從沒聽說過水鬼會害怕火,得不出結論的。
藥湯滾沸,苦澀藥味彌漫在幾間小小的房舍中。顏知鳶打了個噴嚏,走出廚房,詢問蹲在灶前扇火的紅蕊:“我能進房中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