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回去時,車內靜默彌漫。華裔出租車司機原本熱情非凡,有許多嗑要嘮,但起了幾回頭後,發現這趟載的原來是一車子的鋸嘴葫蘆,索性放起勁歌金曲來。
方隨寧抱著包坐在後座,脖子跟肩膀都縮僵了,眼睛瞪瞪像銅鈴,CPU一直在過載,頭頂冒煙。
反正糖水是沒吃上,商明寶說完那句話後,方隨寧腦子裡的小太陽花加載半圈,叭唧一聲,剛從火鍋店買的麻醬和羊肉卷都掉在了地上。
商明寶還想滿混過去,吃力且生硬地找補:“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剛剛聽斐然哥哥和他女朋友,有點觸景生情——”
話沒說完,被向斐然抬臂一攬,歪著栽進他懷裡。
他寬大的手捂住了她半張臉,“彆說了。”
麵對著呆滯在當場的方隨寧,直接了當地說:“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商明寶滿麵通紅,從自己的傷感中一秒抽離了出來,語無倫次:“隨寧,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今天本來……我……”
向斐然的語言功能比她正常,清晰地說:“本來今天要告訴你的,但她高估了自己。”
“不不不,”方隨寧也開始語無倫次,也罕見地臉紅起來,“是我的錯,是我說的話讓babe壓力太大了……”
“沒有沒有!”商明寶擺手,“是我不知道怎麼麵對你……”
“沒有沒有!”方隨寧擺手加搖頭:“你是怕我接受不了我知道,我知道……”
中文在法拉盛可不是什麼加密通話,一時間,等位無聊的路人紛紛都往這邊投來目光。向斐然當機立斷打了一台車,將兩人推到車邊:“先回去,糖水改天再補。”
上車又費了一番功夫。
方隨寧往旁邊躲:“你們兩個坐後麵。”
向斐然拉開車門:“我坐副駕駛。”
商明寶退後一步:“你們兄妹兩個坐……”
司機:“誰坐都行!”
上了車,剛剛還彼此推讓的三人直接上演了快半小時的啞劇。
方隨寧抱著包雙膝屏攏宛如小學生,背上的冷汗就沒停過。
shit!
她當了一晚上的小醜!
直到開上橋了,商明寶才叫了方隨寧一小聲,說:“對不起……”
方隨寧又是那番自省說辭:“沒關係沒關係,我才要說對不起。”
太客氣了,客氣得讓彼此遠了。
商明寶一時間不再說得出什麼,方隨寧從包裡掏出手機,很認真地刷了起來。
曼哈頓的金碧輝煌隔江傾覆在車窗玻璃前,讓方隨寧暈眩。ig的圖片在眼底瀑布般往下滑,腦子裡卻一團亂,一會想,難怪斐然哥哥隻關注了商明寶一個人,我是笨蛋;一會又想,今晚上我是小醜;一會想什麼時候搞上的啊,怎麼一點征兆都沒有;一會又想,今晚上我是小醜;一會想,商明寶知道他是不婚主義嗎?一會又想,我他媽是小醜……
向斐然降下車窗,讓東河上的風灌入進來,吹散沉悶。繼而打開手機,給商明寶發了條信息:「我來處理」
計程車先去了上東區。
向斐然下車送她:“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我保證明天你們會跟以前一樣。”
商明寶心中塞滿自責:“應該我來說,今天本來會好好的,是我——”
向斐然揉了揉她臉:“跟你沒關係,隨寧是小孩子,你也是小孩子,現在她不知道怎麼麵對你,給她點時間。”
商明寶隻好回到車窗邊,彎下腰:“隨寧,那我先走了。”做了個電話的手勢:“到家告訴我。”
方隨寧點點頭,匆匆抬頭,對窗外氣派豪奢的五層高彆墅視若無睹。
再上車時,向斐然坐上了後座,給司機報了一家雞尾酒吧地址。
方隨寧汗濕的掌心捂臉,懊喪道:“你們兩個乾嘛都瞞著我啊,我今天還跟babe說,我估計跟你女朋友合不來。”
向斐然:“……”
方隨寧喃喃:“怪不得她打退堂鼓了……”
向斐然被她氣笑:“那現在合得來了嗎?”
方隨寧垂頭喪氣:“現在不是合不合得來的問題,是好尷尬啊。”
“尷尬什麼?”
“我把她當好朋友的……”
“難道以後不能當了?”
“也不是……”方隨寧捋了會兒,“你彆試圖跟我進行你那套邏輯推導,這個事情超出邏輯,全是情緒。”
到了雞尾酒吧,一口氣喝完一杯馬天尼後,她情緒總算稍緩,第一句就直問核心:“她知道你是不婚主義嗎?”
向斐然指尖壓著杯墊,“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會騙她,但是這個事情就很怪。”方隨寧托著腮,“她之前沒跟你聊過婚姻觀?”
夏令營那陣子,她們每晚睡覺前除了聊明星便是聊愛情,東拉西扯,漫無邊際中的充滿了少女懷春向往。
方隨寧一直記得她講的小時候想嫁給叮當貓的故事,尤其被她媽媽那句“但是小叮當心裡還有大雄,不是一心一意對你”給逗得樂不可支,從那時候她就知道,這姑娘真是被愛滋養大的。
“如果你沒隱瞞她,她怎麼會答應跟你在一起?她從小就被教育了對愛不將就,說她戀愛腦是開玩笑,她才不是那種招渣男的缺愛選手。”
雞尾酒吧燈光昏暗,音樂輕柔,向斐然垂睫的側影拓在牆上。
“在一起前就聊清楚了,她會跟彆人結婚的。”
方隨寧臉上神色不知道是錯愕還是什麼,呆了一會,喃喃說:“斐然哥哥,她一定很喜歡你……”
向斐然點了下頭。
方隨寧又呆了下。她一直覺得向斐然在表達親密上有抗拒,不是那種可以把愛與喜歡掛在嘴邊的人。他的人生中沒人教過他這一點,相反,在談說月的悲劇上,他卻耳聞目睹了太多愛與依戀的恥辱,那是一種被鞭笞、被否定、被曝屍
荒野無人應答的殘暴的恥辱。
向微山人格上的粗暴和冷漠,傷害的何止是斯人已逝的談說月,就連方隨寧自己,在看到這個舅舅時也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膽寒、畏懼與厭惡。
今天聽向斐然親口說“我很愛她”,方隨寧就已經很震驚了,但以為當事人不在現場,便覺得還好。如今回想,他愛的人就在他對麵坐著,他竟也說出口了。
方隨寧看著他,反應過來:“你今天失態了,是嗎,聽我說她的人生理想時。”
向斐然沉默,她當作他默認。
“舍不得啊?”方隨寧有意緩解氣氛,調侃,“舍不得就抓緊啊,不婚主義又不是什麼金科玉律,難道你綁了個係統,一結婚就會死?”
向斐然牽動唇角:“她家裡環境很複雜,沒有太多的婚姻自由,能嫁的人隻能在小範圍裡挑選,我不在那個範圍裡。”
方隨寧雖然有質疑,但畢竟是從政治家族裡成長起來的,比普通人更明白一些壁壘的存在,也許是地緣,也許是金錢,也許又是什麼派係、站隊……她沒有多問,舒了口氣,默默無語地喝乾了手中的第二杯馬天尼。
出雞尾酒吧時已近深夜,向斐然送她回宿舍公寓。在樓下道彆前,方隨寧虛浮的腳步驀地站定了,回過頭來:“如果你在她的範圍裡呢?”
“什麼?”
“如果你在她的婚姻選擇範圍內,你的主義,還這麼堅持嗎?”
向斐然沒有回答她,而隻是麵無表情地說:“不要把精力耗費在不可能的假設上。”
方隨寧笑了一下,揮揮手:“好啦,好吧好吧。”
她今晚上有點大腦過載,靠酒精麻痹了自己。等第二天醒過來時,這些信息量緩緩地、一條一條地重新加載完整,讓她在床上抓了五分鐘的頭發。
向斐然昨晚命令她今天要主動聯係商明寶的,但打開手機,發現她已經先聯係她了,約晚上見麵。
方隨寧去布魯克林的小劇場排練了一下午的獨角戲後,如約到了商明寶指定的地點,在哈德遜河的一個碼頭附近。
這兒是一個民用的直升機停機坪,她在呆若木雞中被商明寶帶上了直升機,然後把整個曼島踩在了腳下。
方隨寧過了整整快一年的拮據生活,到現在都還在死扛,看到金子和dolr就兩眼放光,但此時此刻,她他媽暈金了。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金碧輝煌的地方和這麼紙醉金迷的風!
“隨寧,希望你心情有好一點。”商明寶大聲地說,“我哥哥們告訴我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多看看高處,多看看開闊的地方,心境就也會好起來。”
方隨寧坐在艙內,頭頂的螺旋槳聲震耳欲聾,她恐高,兩腿戰戰,頭發也被吹得很潦草,但不得不承認,被腎上腺素把持的感覺很爽。
直升機帶她在曼哈頓上空環繞一圈,俯瞰自由女神像、布魯克林大橋、華爾街、洛克菲勒中心、帝國大廈、時代廣場、聯合國總部……直到方隨寧快被吹傻了
,才降落回停機坪。
她兩手捋頭發,被靜電刺撓著,誠懇地說:“不用這麼破費,我沒那麼想不開,很好哄的。”
而且她也不是很想用這種雞毛撣子的狀態度過這麼走心的時刻……
“沒事的,?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商明寶安撫她:“以前我心情不好時就會來飛一飛。”
方隨寧:“……”
哦。
好像有點明白向斐然那句“不在她擇偶範圍裡”的含義了。
“你現在好多了嗎?”
“超級。”
“我本來想用來哄斐然哥哥的。”商明寶雀躍一下,“你覺得他會吃這套嗎?他上次說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