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公裡之外的城市,節目專屬排練室裡,向斐然對著手機裡的“已撤回”眉頭緊鎖。
上一期改編賽,波特尼排名靠前,緊隨而來的是一對一PK。賽製安排不科學,他們需要在未來三天裡排練好曲目。昨晚上通宵後,今天全員都乏了,不到下午三點,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就地睡得東倒西歪人事不省。
向斐然也困,垂闔的雙眼在看到置頂對話框的提醒後,
凜然清醒了過來。也許是出於不確定,他目光定在了上麵數秒。
所以,她沒有刪他好友。
發了什麼?什麼見不得人的?為什麼要撤回?
故意的嗎?
故意發一條無關緊要的東西再撤回,……勾引?試探?
向斐然眯了眯眼。
還是說,單純隻是不小心發錯了。因為太尷尬,所以當作沒發生?這是她能乾出來的事。
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他博士論文的題獻,她這個追星混粉圈的女人,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漫長的思索後,向斐然放下鼓棒,雙手環胸緩緩地往後靠到了牆上,麵無表情,氣壓很低。
她到、底撤回了什麼?
出去洗了把臉清醒自己後,他跟組裡開了個電話會議,又抽了根煙。
網上那些八卦,他縱使不想看,為了她也全麵梳理了一遍,確定沒有扒到她後,他才算安心。
可能她是想警告他,讓他不要拿她的身份炒作?
多慮了。
從走廊儘頭湧入的風帶有夏天的塵土味,拂散了他疏離雙眼前的繚繞煙霧。
向斐然從嘴角夾走煙,勾了勾唇。
他不該為她的一個無心之舉猜東猜西。
一支煙抽完,他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震動連續響了一陣。
商明寶根本沒想過會是他,以為是店裡銷售或溫有宜。看見前男友的頭像在屏幕上閃,她嚇得“啊”了一聲,手機筆直掉地上。
怎麼說呢……有種她隻是淺淺丟了顆手榴彈,結果對方轟過來一枚洲際導彈的感覺。
清嗓子,再清嗓子。
Essie:“babe姐,你嗓子不舒服?”
商明寶閉眼:“出去。”
Essie出去了,貼心帶上門前,提醒:“你臉好紅。”
商明寶拍拍臉頰,“呼”地吐一口氣——不敢吐太久,恐他掛電話。
就這麼一口氣滯色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接起。
訓練了一年的低沉聲線足夠她應對任何投資人和時尚采訪,卻在麵對向斐然時徹底破功。
不自覺細聲:“斐……”
已經被勒令不許叫斐然哥哥了。
商明寶改口:“向斐然。”
向斐然:“……”
他將手機從耳邊拿下,確認了眼。
是她頭像。
連名帶姓地叫,是嗎?
他撣撣煙灰,也單刀直入地問:“撤回了什麼?”
商明寶:“……”
通過手機聽筒傳來的聲音,低沉,帶些微冷感,讓她不自覺怔然,呼吸放輕。
“說話。”
“沒什麼,就是看到你上節目了,給你加油。”
懸了快一個小時的心落回了胸腔,生出了一股啼笑皆非之感,帶著自嘲。
“謝謝。”
聽出
他要掛電話的意思,商明寶喊住他:“等等!”
“還有事?”他在那端平靜無瀾地問。
“為什麼網上都說我死了啊……”商明寶咬著唇。
“……誰?”
“你不知道?我助理說,網上爆料說你前女友被龍卷風卷走了,所以你每次出野外都會帶一支她生前最愛的洋桔梗,你的論文題獻也是因為這樣才寫的。”
“我的論文題獻是基於你長命百歲的祝福下寫的。”向斐然聲線平板地糾正。
商明寶忍不住舔了舔下唇,想說什麼,但心臟砰砰亂跳著,腦袋也迷糊著,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如果是戀愛狀態,這就是他的情話。
可是現在是分手,她不敢多想。但心臟不歸大腦管——她的心跳忤逆了她的理智。
斐然將走廊的推窗移開了些,讓風聲蓋過他在手機前微微屏住的呼吸。
沉默的兩秒後,他說:“走了。”
“——等等!”商明寶第二次叫住他,“我可以來現場嗎?”
其實要來便來了,喬裝打扮一番,他也無暇認出來。
但她怕惹他生厭,怕還沒修整好的自己出現在他眼前為時過早、不合時宜。
電話那端的聲音空白了兩秒。
向斐然淡聲說:“不可以。”
這次通話是真掛了。
寬廣的工作間裡一時沒了聲音,隻剩下遠處稻田裡的鳥鳴。
商明寶慢慢地將抱枕抱到了懷裡。
又聽到向斐然的聲音了。
她把臉挨上枕頭,閉上眼,在苦柑橘與愈創木交織的香氣中,仿佛伏在了一片沐於苦夏盛雨中的林上。
三天非人的排練後,向斐然第二次站到了演播廳舞台上。
因為被她問了可不可以過來,自上台的那一刻起,他就垂睫斂目,將自己的目光牢牢摁在了架子鼓所圍攏的這一畝三分地中。
演出至中段,他投入到了節奏中,被氛圍浸染,眼鋒不經驗自舞池中掃過,看到了一雙與她很相像的眼睛。
不是她。
但他的鼓已經漏了一拍了。
很明顯,第二現場的幾個鼓手都指了出來:“這兒失誤了?不像他能犯的錯誤。”
演出結束,向斐然在鼓凳上多坐了幾秒才起身。
過去幾天,他個人的曝光也帶動了植物學的相關曝光,
#獻給唯一的愛#
#學術人的浪漫#
#人和生物圈#
#植物分類學#
#植物分類學不是博物學#
#原來植物不是一開始就有花的#
#龍膽是什麼#
……
各種亂七八糟的話題都湧了出來,植物所有關實驗室及研究員的公示網頁下,向斐然的那一頁被大量訪問,甚至崩了好幾分鐘。
由於身份特殊且流量巨大,節目組也無法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演出結束,主持人不得不動情地說:
“上一期節目播出後,由於節目觀眾和廣大樂迷的熱情,波特尼的新鼓手向老師被迅速推到了公眾麵前。節目組心裡一直很不安,擔心給向博的工作和單位帶來不必要的打擾,在此我也要向大家澄清,向老師是友情出演,架子鼓是他學術之外的愛好,節目錄製結束後,我們祝願向老師的生活和學術都能回到原來的軌道。”
向斐然禮貌地頷了頷首。
主持人話鋒一轉:“那你現在能開口說話了嗎?這也是我第一次跟傑青說話。”
向斐然:“……”
演播助理唰地一下遞上話筒。
向斐然確實也有話要說,便淡定接過話筒。
台下全在扯嗓子喊:“摘口罩!摘口罩!”
拱火嘉賓:“你們不都在網上看完了嗎,我天,跨度十年,從寧市到美國,從紐約到波士頓,還有你們沒看到的照片?聯合國演講的新聞稿都被你們逐字品讀了是吧?”
熒光手環揮舞成斑斕燈海。
馬甲漏到了這份上,再堅持戴口罩確實也沒什麼必要了。為表禮貌和尊重,向斐然摘了下來,折好壓平後抄進運動褲兜裡。
鏡頭直掃,導播很懂地推了個近景。
切第二現場,一堆樂手開玩笑似的從座位上起身:“不比了不比了,比不了,比不了一點兒。”
主持人平息現場氣氛:“我敢打保票,接下來的音樂節誰能請到帶向博編製的波特尼,誰的票就能最快售罄。”
幾個嘉賓都笑:“不是,這怎麼越錄越像炒作了?洗不清了啊。”
演播後台在緊鑼密鼓中也隱隱壓著一股雀躍。誰能想到一檔策劃一年的節目會因為一個鼓手的骨折而迎來意想不到的熱點?事已至此,鏡頭不可能放過現場任何一個細節——因為他們都知道,下一期節目必爆。
主唱接過話打圓場:“我發誓,他真是被我們坑蒙拐騙來的。”
主持人笑:“我算是看清楚了,你的酷是跟他學的。”
主唱:“是是是,他打小學起就這樣,欠揍,全賴我保護。”
向斐然勾了勾唇,算了,要出道的是他,讓讓他得了。
在笑聲中,主持人問:“今後考慮上音樂節嗎,向博?”
“不考慮。”
“綜藝呢?比如那種腦力綜藝,生活類帶點科普性質的真人秀?”主持人認真道:“我是真接到好幾個製片人朋友的電話。”
“謝謝,婉拒。”
“……”
主持人認真道:“上節目前有沒有考慮過會出現這種情況?”
向斐然惜字如金:“沒有。”
“那過去幾天有沒有給你生活帶來什麼困擾?”
“有。”
主持人明顯尬了一下,沒料到他會這麼乾脆,乾脆到不留情麵。
身邊嘉賓經驗豐富地把話題接了過去,插科打諢:“是不是人生頭一次感到了顏
值帶來的困擾?我跟網友們一樣,論文看不懂,五官身材倍兒懂。”
“我想問一下。”製作人嘉賓打斷,“你剛剛的鼓是不是有了個失誤?還是你設計的?因為你後麵加了段花。”
向斐然坦然承認:“失誤。”
他想再去找那雙與她相似的眼睛,但克製住了。
跟樂隊其他成員聊了幾句後,主持人將話題繞回他身上,問他有沒有話跟現場及觀眾說。
“不是手語的那種。”嘉賓哪壺不開提哪壺。
向斐然想了一想,聲線平穩語氣淡然:
“植物學是一個相對冷門的專業,植物不會說話,也無法自保,生物多樣性的保護除了有賴於政府、機構和專業人士的努力外,麵向公眾的科普教育和關注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許多物種瀕危的原因,不在於自身在自然環境下的繁育困境,而在於盜采、盜挖,或者僅僅是在不知情情況下出於喜歡和感慨美麗的采摘。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對我個人的關注都能轉化為對分類學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關注的話,我不介意多多益善。”
掌聲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發言。向斐然微微頷首,等現場氣氛稍息,他淡淡續道:“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可以借這個舞台澄清。”
他不玩社交平台,沒有其他可以澄清的賬號。
主持人麵色認真,以為他要接著說其他學術方麵的事。
向斐然直視鏡頭,清冷的麵龐上神情很淡:“我前女友還健在,並且很健康,她會長命百歲。”!